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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要其实是不大喜欢小巧的。

    小巧年幼纯良,本该是很讨喜的,可坏就坏在她过分的天真,总不善于读人眼色,一旦开了口,应该的、不应该的都要问上一问,实在有些不知轻重,若非萧子窈疼她,只怕沈要几次都想割了她的舌头。

    所谓祸从口出,大抵便是如此了。

    索性,她已无依无靠、更不起眼,总归是个好拿捏的,倒也不怕她暗中设计什么,只要她过得越苦、反倒可以活得越久。

    小巧还跪着。

    他于是不曾开口,终于冷然的离去了。

    方才,萧子窈嘱咐他千万记得去银楼取回那孩子戴的长命锁来。

    他很经心,她的事情他都很尽心,于是出门去,轻车熟路的找上那银楼,掌柜还认得他、更识得他的新身份。

    “见过沈军长!”

    那掌柜毕恭毕敬的说道,“您是来取长命锁的罢?前阵子您夫人上门来过,我都还记着呢!”

    话毕,便托了金盘呈上,赫然见一枚小小的金锁,模样很是精巧,又挂三只铃铛,随风而动、金珠脆响。

    “怎么样!沈军长可还满意否?您别看这锁小,里面寓意可深着呢!您瞧这祥云纹,本就是吉祥如意的!这铃铛里头也篆了字,您夫人指定了要写‘安’字……”

    那掌柜振振有词,根本殷勤得紧,可沈要却直觉有些倦了。

    他只管接过那小锁去,又微微的举在眼前细意的一看。

    匠人的手艺到底是很细致的,只不过,再细致的手艺却也只是打一只长命锁罢了,穷人家的孩子也戴长命锁,粗银打的,无论高低富贵,都平平凡凡的许愿、平平安安的许愿。

    这世间到底是谁可以求仁得仁?

    反正不会是他,更不会是萧子窈。

    你看,她应当是期待过那个孩子的罢?

    仿佛当初的萧从月,明知不可为、也明知不可期,却还是抱着满心的空想。

    许愿,然后落空。

    自欺欺人。

    沈要于是轻轻的握住那小锁。

    见他不言,那掌柜的还以为是他不中意,便忙不迭的在旁说道:“……沈军长若是不喜欢这只,我便让匠人拿去重新融了再做个新款式,都不打紧的!一切都听您的意思、肯定包您满意!”

    谁知,他说罢了,沈要却是淡淡的回道:“没有。挺满意的。”

    ——可他分明神色清冷,怎么也不像是满意的模样。

    那掌柜实在不明所以,更不由得有些怵,偏偏又见沈要已然利落的结了款子,也不多言,作势便要离去。

    然,竟是此时,迎门却忽有人言。

    “……沈军长?”

    他闻声,复又面不改色的抬起头来、眼波无澜。

    “苏小姐。”

    苏同心心下微紧。

    她已许久不曾见过沈要了,却还是不自主的心悸心动。

    多可笑,他分明是无动于衷的。

    若非萧子窈,无论何人、他永远只会冷眼旁观。

    她也是何人、她也根本不是何人。

    她于是强撑起一个微笑说道:“……沈军长,我听说您又立功了……恭喜。”

    “嗯。”

    却见沈要神情冷淡,她只好再寻些话头:“您到银楼来,是不是给子窈选首饰的?”

    谁知,她正说着,沈要却有些不耐了。

    “苏小姐,我还有事。”

    他握着长命锁,金铃铛晃在手心轻轻的响,摇醒她,不该纠缠。

    可她还是不甘。

    “这是……长命锁?”

    苏同心一时语滞,“真是恭喜二位……原来,沈军长和子窈要有孩子了……”

    她偷偷的望向他去。

    一旦提及萧子窈,沈要总也眉眼温柔,她便总爱偷瞄他爱一个人的模样。

    谁知,这一回,沈要反是面色更沉。

    却见他默默无言许久,终于轻轻一叹:“也许吧。”

    许是他漠然疏离的脸上难得绽出了一丝裂痕,只一瞬,苏同心竟觉自己根本惭愧得厉害。

    她不该三番五次的打扰一个比她更失意的失意之人。

    她于是开口问道:“……沈军长可还记得,您当初答应我的事情吗?”

    他冷冰冰的答道:“记得。”

    苏同心微微的笑了。

    “月底茂和戏院会上一场新戏,到时候,还请沈军长陪我去看吧。”

    话毕,她便再不痴缠,目送他渐行渐远。

    沈要到底还是没能将那长命锁埋去小白楼的院里。

    原来,失掉了一个孩子,便再也舍不掉一个孩子。

    他于是只将那小金锁藏进了怀里,回家也不敢让萧子窈知晓。

    上楼去后,他便就倚在门边,远远的看她的睡颜。

    日长如水,萧子窈正躺在昏黄的光里,被映得微微有些透明。

    她难得的睡得很沉,仿佛不愿醒来似的。

    沈要微不可察的轻轻一叹。

    复又轻手轻脚的开了柜门,最底下的那层他与萧子窈从来都是不用的,想来把那长命锁放在此处也不会暴露。

    谁知,待那抽屉拉开来,他竟然瞧见一件还未完工的小衫。

    那小衫很新,用料也是极好的,偏偏针脚歪歪扭扭,实在丑得不堪入目,更有几道撕扯的痕迹,却不知是女红不精还是故意所为。

    只一眼,他便看出这是萧子窈的手笔。

    原来她早有预料。

    只不过,她应当是曾经想过要生下他的孩子的。

    她大抵对他也有爱。

    他却不敢猜想,更不敢试探。

    他于是将那小金锁同那小衫仔细的收好、讳莫如深的深藏起来,从此,再也不见天日。

    可心下却又隐隐的盼着,但愿有朝一日,这些物什能够再有用处。

    往后的日子,沈要便一心一意的照顾起萧子窈来。

    听说小月子也不能吹风,免得受寒落下病根,偏偏现下暑热,萧子窈总嫌他看护得太紧,如此,他便在夜间以手为扇,一下一下为她扇起微微的轻风。

    是夜,他适才哄着萧子窈睡下了,便也一道躺下了身来,谁知,不过一两个钟头过去,她竟陡的缩成了一团,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正哀哀的叫着。

    沈要于是握紧她的手,潮潮的吻在唇边,却又听得她隐隐约约的叫了些名字,有萧从月、有萧子山、有萧大帅、还有鹊儿……

    他一一的、细意的分辨了,没有他的名字。

    他心下一阵酸楚,却又不敢将她叫醒,便只好小心翼翼的附在她耳畔、又试探着说道:“六小姐,沈要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