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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人府大牢很静,静的诡异,偶尔会有幽冷的光摄入。繁妤着白衣罪裙,披头散发,白皙的脸颊在光线的映衬下几近惨白,像北京城从未染过一丝杂尘的初雪。她静静蜷曲在角落里,抱着双膝,吟唱着清泉般流畅恬静的歌。由于宗人府僻静空旷,使得繁妤低吟的音调被无限放大,音色也更为柔美清澈,引得狱卒一片唏嘘。

    就在此时,从一片黑暗中窜出了刺眼的火光。繁妤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于是停住歌声,屏住呼吸。脚步声渐近,终至消失,然后繁妤便感受到了钥匙与锁发出的激烈声响。

    门蓦地被打开,繁妤抑住内心的惊慌,凝神一望,原是荣禄。她愤恨看向他,像一只正在展示自己鲜刺的刺猬。

    荣禄面无表情,只冷冷说道:“提犯人。”说罢转身便走,任狱卒蛮横捏碎她纤细的皓腕。狱卒为荣禄搬来一张椅子,荣禄坐定后,亦不逼繁妤下跪,只淡淡一问:“你为何要毒杀母后皇太后?”

    繁妤不答,反问他一句:“皇上要恭亲王与你一同审我,为何单见你却不见恭亲王?”

    荣禄站了起来,命狱卒松手。他缓歩绕到繁妤身边,审视着她冷若冰霜的美。旋即他低声说道:“你也许忘了罢?太后为你设宴那天,恭亲王亲眼看见你我缠绵,他的心里早就恨透了你,是不会来救你的。”

    繁妤立即联想到那日的屈辱,她愤怒仰手欲打他,却被他轻而易举抓住她柔软的手腕。这时他陡然发觉她怎么可以瘦到这般极致,他感到了她手腕上的青筋密布,以及薄薄一层皮下枝条般细弱的骨头。

    “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劲了,赶快把事情交待好,免得受皮肉之苦。你势单力薄,恭王又不在,你是没有胜算的。”荣禄狠狠一松手,使得繁妤身姿摇晃。荣禄根本不怜她娇弱,重新坐回椅上,目光凛冽道:“本官在问你一次,你为何要毒杀母后皇太后?”

    繁妤站得笔直,带着倔强的神情,散开的乌发在寒风的掠夺下扫过她的容颜。她轻笑道:“这话你应该去问你主子,而不是我。”

    荣禄明白她口中所说的主子乃圣母皇太后,荣禄愈发气急败坏,但仍止住心中怒火,对她说道:“本官劝你还是不要狡辩为好,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在这样耗下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繁妤索性不言,将头侧向一旁,凝着墙角早已冷却的火盆发呆。

    荣禄循着她的眼神望去,心中似有了一套方案。他又对繁妤道:“公主仍不打算承认么?”

    “欲加之罪,有何好认。”繁妤冷道。

    荣禄再无半分耐心,脸一沉,扬手指着火盆道:“生火。”

    众侍卫领命,其中一人将手中火把投入火盆,再添加些许木炭,使火苗燃烧更旺。

    “公主,如若你再不认罪,休怪本官不懂怜香惜玉。”

    繁妤讪笑,这种笑意含着一种忧凄的情调。火光为她苍白的双颊涂抹了一层红晕,荣禄意外发现此时的她格外娇艳,像踏着祥云翩然下凡的瑰丽仙女。

    只是她的眼神与她的美极其不匹配,她冷漠的眼神总会将她的娇柔化为虚无,总会将她绚丽的外表磨蚀的沧桑。

    荣禄最后望了一眼这世间风华绝代的佳人,他知晓她的倾城之色很快便会消逝于他残酷的一声喝令。但他无法拒绝,那是慈禧太后下达的命令。

    他脑海中悬浮起今晨的画面。慈禧太后夹着让人望而生畏的笑,威严而不可抗拒。她坐在从此只属于她一人的贵妃榻上,吩咐荣禄:“她认不认罪倒无所谓,我要她从此失去她那令男人无法自拔的容颜!”

    女人的嫉妒太可怕,有的时候宫闱血泪,兔死狗烹,甚至于改朝换代,不过都是为了成全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罢了。

    荣禄回归现实,他发觉繁妤的神情较之前又冷了几分。他深叹一口气,不再逼迫,沉声说道:“上烙刑。”

    一狱卒应声,手持烧红的烙铁,缓缓逼向繁妤。繁妤感到一股强烈的热气,烙铁还未嵌入她的肌肤,她已觉浑身作痛。但她纹丝不动,冷眼望荣禄,不发一言。

    狱卒转首望向荣禄,向他请示从何处下手。荣禄不答,仔细观望着她,她欺霜赛雪的白皙面容,新月般细长的眉,水灵灵的双眼,娇俏小巧的樱唇……这一切将不复存在。

    他从未为她动情,这一点他可以确认。但是当他必须亲手毁坏那完美的玉颜时,他的心又仅存着一丝怜悯。尤其是她面对熊熊炭火所展现的不屑一顾,他觉得这个女人是一个迷。

    但他必须下令,必须!因为在他的心里,他只想完成心爱女人的唯一心愿,那便是毁了眼前的女人。在犹豫不决间,他忆起了他的兰儿,他的兰儿像早晨湿润明媚的鲜花,整个娇躯散发着香甜诱人的幽香,他与她在肤浅的欢悦之间拥有彼此。虚假的柔情,寂寞的爱抚,他从未在乎,他只想在朦胧的幻像中存下最真实的爱。

    他爱她,纵然她工于心计,心肠歹毒,不择手段……

    “毁了她的脸!”荣禄几近嘶哑,他不得不用震碎山石的声音来侵吞自己内心的矛盾。狱卒应声,举起烧红发烫的烙铁深深嵌入她白嫩如霜的左脸。

    “啊———”她痛得惊呼,这是怎样的痛,她仿佛感到浑身血管的炸裂,这般剧痛远超初夜之伤。

    须臾荣禄命人停手,繁妤软弱无力地跌在地上,她仍没有哭泣,只是仰首如先前一般犀利地看着荣禄。荣禄见她此时容貌,竟无法抑制地渗出丝丝冷汗。她的右脸依旧完美如初,而她的左脸,血肉模糊,骇人之极。

    荣禄站在原地发愣,不知该安慰还是该离去。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声高昂:“恭亲王到!”奕訢大步迈入牢房,一眼就望见了跌落于地上,狼狈不堪的繁妤。

    奕訢虽恨她入骨,但心中仍余爱怜,尤其是见她这般凄惨更是心疼不已。他跨步向前,正欲将她抱起,却恰巧看见她血肉模糊的左脸。

    他怔怔站在原地,一瞬间仿佛所有思绪被抽离。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她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容颜,那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而此时那曾经赋予她的美丽就像一个飘渺的幻梦,刹那破碎。

    他仿佛明白了一切,侧首凶狠地看着荣禄,然后走上前便是一拳。荣禄亦未反抗,只是任由奕訢一拳一拳地击打,打得他挺立的鼻梁微微生疼,鲜红的鼻血喷涌而出。奕訢仍不作罢,似有不将他打死不罢休之意。眼见荣禄在奕訢拳下愈发狼狈,繁妤突然冷漠启口道:“好了六哥,荣禄大人也是奉旨办事。”

    奕訢犹有不甘的松手,狠狠将荣禄一推,然后满含柔和地走到了繁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