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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毁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字早醒侬自梦,更更。泣不尽风檐夜雨铃。 ”屋内男子早已意识朦胧,酩酊大醉,惟有口中不断吟诵的小词在一片模糊中倍显清晰。画蘅立在门外已经良久,那首她一向喜爱的纳兰小词,在那口中喃喃道出时,突然变得难受而刺耳。怒火在心间迅速窜腾,画蘅死咬嘴唇,思索再三,终于扬手敲门。

    突兀的敲门声并未震醒昏梦,里屋男子单薄萧瑟的身影在一片烛光中摇曳不止。画蘅许久未听到回音,更是恼怒,也顾不得矜持,重重将房门推开。见奕訢软泥似地瘫在地上,身旁酒瓶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画蘅顿时心一软,忙上前扶起他。可奕訢因喝酒过量,身躯沉重,画蘅连扯带拽却又不忍弄痛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奕訢扶到太师椅上坐稳。

    “王爷,妾身替您弄碗醒酒茶吧。”画蘅转身欲走,却被奕訢狠狠拽住,只听他道:“繁儿,你别走,别走……”

    画蘅一楞,再回过神时已是满面红泪。

    “繁儿,”奕訢继续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你为何还要离我而去?我们说好的,隐姓埋名,花源避世,白首不离……你从来不会骗我的,为何这次要骗我……”

    画蘅心更痛,却不忍甩开他的手,只默默啜泣。

    “繁儿,你别哭啊,我总是让你哭,对不起……” 奕訢撑着案缘,艰难站起,触着画蘅脸上残留的泪痕。

    奕訢这份柔情使得画蘅倍觉挫败,或是冲动或是暴怒,一向温婉的她再也忍受不住,竟一巴掌掴在奕訢脸上,虽力气不大,但奕訢身躯早已飘忽不定,连连向后退了数步,惊恐望她。

    画蘅见奕訢如此落魄,又觉心疼,便走至他身边,正欲抚上他火热的脸颊,却被奕訢一阵癫狂的大笑声生生给逼了回去。

    “繁儿,你打的好。以前总是我打你,现在该是你报仇的时候了。只是光打我还不足以偿还我对你的亏欠,你杀了我吧。”奕訢抓起画蘅的手,又道:“你杀了我,杀了我!”

    “王爷……”画蘅目中热泪再次滚落,泣不成声道:“王爷……您…您别这样,妾身怕……”

    “王爷?”奕訢突觉陌生,揉了揉血红的眼睛。待视线稍微清晰后,他粗暴甩开画蘅的手,道:“你不是繁儿,繁儿不会叫我王爷……”

    画蘅心底恍惚掠过一丝凄凉,却仍不知哪来的勇气和毅力,上前大胆抱住奕訢,道:“妾身不是七公主,但妾身是陪伴王爷共渡一生的人……”

    “我不要!我只要繁儿!”奕訢一把推开她,左摇右晃地走至案前,抓起桌案上的残酒继续狂饮不止。

    画蘅跌坐在地,泣涕连连,艰难无力地自语道:“天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大清已是残破不堪,唯一能使大清中兴的王爷如今也如同废人,大清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恍然间听到自己国家的名字,奕訢突然一震,仿佛清醒大半。见自己妻子跌在地上,赶忙上前扶她起身,却并不知她为何如此狼狈。于是便问:“天气这么寒冷,你怎么一人坐地上?丫头们呢?”

    画蘅见奕訢终于认得自己了,一阵欣慰,便也没有提及方才那不愉之事,只道:“妾身没事,王爷醒了就好。”

    “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中兴?”

    “‘同治中兴’”,画蘅缓缓道:“王爷常提洋务之精妙,为何我们不能放下身段学习洋人?我记得《海国图志》里说过一句话,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

    “‘师夷长技以制夷’……”奕訢反复琢磨,然后才道:“大清如今满目创痍,谈‘制夷’有些难度,也缺乏激励之意。依我看,‘师夷长技以自强’似乎更为妥当。”

    画蘅见奕訢已能道出如此有见解的话,也的确是清醒了,喜道:“王爷说的有理。王爷身居议政王高位,把持朝政,皇上与两宫又如此倚重王爷,大清中兴有望。”

    奕訢似乎并未听到画蘅之言,表情阴冷,重重一击案,道:“咱们就先从夷人的枪支军舰学起,等我学会了……”奕訢一咬牙:“我就跟他们叫板!庚申之变①的仇,我要向他们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画蘅听之,眉眼间尽是欣慰,上前挽起奕訢的手,柔顺地倚着他,像是在迷路的分叉路口一眼望见了自己温暖的家。

    奕訢轻轻拍着她,道:“画蘅,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只可惜,你永远也成不了繁儿。”

    画蘅一听,心底虽寒,却仍旧温婉大方:“妾身猜想,七公主在天之灵,一定希望王爷创造一个安定繁华的盛世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