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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个异数。

    没想到碧瑷竟比我起得更早,打开窗扉,只见碧瑷一袭雪色旗袍,默然站立在枯黄衰败的梧桐树下,洁白身影如云一般飘着。衣上,发上承接了片片的枯叶,可那丝毫没让她感到一丝不适。她莹洁如故,芳香依然。

    她大概又是在想景寿了吧?其实我知道自己很残忍,只是不知道自己不仅残忍,而且愚笨。我以为把她救出诚嘉毅勇公府便是对她好,却从来不曾考虑过她的内心——那些在我眼中所谓的伤害、虐待,在她眼里却比不上景寿任何一个有意无意的眼神。或许,就是那些致命的摧残一点一滴地拼凑起她与景寿零乱细碎的回忆吧。

    “碧瑷。”我唤她,她身体猛然一颤,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鸟。

    她低首转身,向我一福:“奴婢给公主请安,这就为公主来梳洗。”碧瑷说罢立刻进了屋,方才那怅惘的神情已消散地全无踪迹。

    她小心地梳理着我的一头乱发,一双巧手灵活地旋转于我的发间,须臾已将它盘成个精美绝妙的头髻。

    “公主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施脂粉?”

    “不,今天我要化妆,化和六姐一样的。”

    “那样太过于妩媚了,不适合公主您的淡雅气质……”

    “我今天本来不打算做什么‘淡雅之人’,你快些弄吧,我等下还有事。”

    “是。”

    片刻之后,碧瑷问道:“公主您可满意?”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面对着镜中这个分外陌生的自己。

    美,真的很美。

    眉似新月,眼若桃瓣,红唇微启,满面尽是说不出妖娆娇媚,万种风情。

    这样的我,才配的上六姐口中的“妖精”吧?

    “公主您今天可是要参加什么盛会吗?昨天醇郡王大婚都没见您这样打扮。”碧瑷在讲出“醇郡王”时竟如此冷静,看来奕譞在她的心中果然没留下一分一毫的地位。

    “是要参加盛会,不过——是死亡的盛会——”

    我幽冷一笑,从她如墨般黑亮的双眸中,我清楚地看到了一张妖冶却狰狞的面容。

    掐算时间,早朝也该结束了。我疾步来到御书房,却被门外的苏公公拦住。

    “公主,皇上正和肃大人商量要事,特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是闲杂人等?我是皇上的亲生妹妹!”

    “奴才知道,可是——”苏公公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我一把推开。我不知今日力气为何如此惊人,竟将那正直壮年的太监甩开老远。

    我破门而入,以最高傲的姿态迎击着满屋子人的惊诧目光。

    “繁妤”,咸丰起初看得入迷,旋即镇定下来,道:“苏公公没跟你讲朕有事么?”

    “讲了,我今天就是跟你讲正事的!”我全然没有理会身旁目瞪口呆的肃顺、景寿等人,快步走至御案前,问道:“在广州闹事的那几个人,皇上预备怎么处置?”

    “杀!”咸丰咬牙切齿道。

    “杀不得!快让叶名琛把那几个人送还回去,不然“亚罗号事件”会成为英国政府蓄意挑起战争的借口!”

    咸丰重重击案,将墨砚击翻,墨汁飞溅,染黑了青色的地板。

    “大清祖制,女子不得干政!念你初犯,朕不跟你计较!你若是不想出事便就此收手,别在这么多人面前丢我皇家的脸!”

    “祖制、祖制!就是你们这群顽固守旧的君臣天天念叨着什么祖宗社稷的!既然心里有祖宗、有社稷,为何又要将□□、太宗、圣祖、高宗几代英主打下的祖宗社稷双手奉送给洋人?”

    “放肆!”咸丰扬手一挥,将我击倒在地。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与染落的墨汁紧密契合,竟形成这世间最妖艳的黑红色。

    我颇为吃力的站起来,对他投以最鄙夷的目光:“哼,有如此君主,天亡大清!”

    此话一出,旁边的肃顺、景寿等四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时间屋内寂静地犹如阴森的墓地。

    咸丰紧握右拳,对我怒目而视,随即他命道:“来人——将和硕端仪公主拖下去,褫衣廷杖!”

    众人皆大惊,但却不敢上前劝阻。突然几个太监闯进来,将我架起,景寿这才忍不住,上前跪倒在地。

    “皇上,公主是千金之驱,在众目睽睽下褫衣廷杖,实在有辱公主尊严啊!”

    “景寿,难怪皇姐三番五次地向朕哭诉呢,你身为她的额驸,怎么总是帮着这个贱人!”咸丰见架着我的太监犹豫不决,遂大声呵斥:“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拖下去!”

    “是,奴才遵命。”

    大门在我被架出去的那刻狠狠关上,透过一丝缝隙,我看见了景寿最后那抹不忍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