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文华殿。

    我肃立一侧,偷眼看着正襟危坐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瞻基。他这个样子让我意识到他再也不是那幼时一同戏耍的富贵小公子了,从他登基这一年里变化尤其明显。他身上的浮华气息与洒脱韵味已被越来越浓的贵气所掩盖,近来更是平添了帝王之威与霸主豪气,很多时连我也有需仰视才见的错觉。

    “含烟,”瞻基终于开口:“据你看来,此次黎利所言立陈氏后裔一事是真是假?”

    我满心以为他在忧虑汉王发兵一事,却不料他一张口却问及此,好在心中早有算计,便从容答道:“臣妾以为,黎利此举,定为托辞。”“哦?”瞻基神色之间似在玩味:“那朕应该驳回他的和议,依旧令大军征讨才是了?”

    “臣妾不敢妄议。不过臣妾倒有一个感觉:无论臣妾今日说些什么,陛下都会与黎氏和议,并不揭破他奉陈氏为主的谎言。”

    “何出此言?”瞻基这样问着,从目光中却看不出他的情绪。

    “臣妾愚昧,上次于此地妄议撤兵交趾之事,未得陛下首肯。然臣妾退去之后,经夜思之,方觉吾皇用意之大,原非臣妾等一心只虑目前者所能得之。”我说到此处,暗暗在心中叹息一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瞻基这样说话?身份、地位、立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想陛下居高望远,焉能不知弃交趾之利害得失?而陛下所以不肯立即弃去交趾,必是虑及未至其时而已。如今大军新胜,黎氏主动乞和,正是摆脱我大明重负之良机。至于是否陈氏后人为主,本是托辞,原无从计较;何况黎利出首汉王阴谋,也算有功于我,想陛下又何肯授此利刃于他人之手?是以臣妾度之,以为陛下定将和议黎氏而共拒汉王矣!”

    瞻基注目于我,良久,方点头道:“含烟,竟被你看了朕的心思去了。稍倾,你便代朕拟旨,令五哥择日与黎氏详谈议和之事吧。”

    “陛下,”我踏前一步,垂首道:“如今虽尚未有汉王起兵消息,也不过早晚间事了。朝廷既肯议和,黎氏便断无再兴兵之理,交趾一地尽可放心。”

    “放心?”瞻基追问:“难道你不怕黎利所提供的书信是假的?不怕黎利会贪图南越之地再度与汉王合作?”

    “陛下所虑甚是,含烟也有此念。但陛下当也想到:和议而复交趾安南国号,应是黎利等人望外之喜,纵是兴兵再战,黎利又怎敢期望得到更多?就算黎氏此次求和有什么其他图谋,一见朝廷肯与安南复国,必也尽数弃置了。何况黎利不是无知小辈,怎肯相信汉王赠地一类虚无诺言?何况信中汉王与黎利相约,待黎利兵起,便内应于乐安,如今汉王于此事尚且不曾守信,遑论其他?”

    “此言在理。”瞻基沉思了一阵,忽抬头涩然一笑:“含烟之意,朕已明白,朕会另委专使与黎氏议和,即刻召五哥大军返京。”

    原以为,至少还要同六部官员、阁老大臣们打打口水仗的,却不料瞻基这么爽快地同意了我的意见,惊讶之外,也有些窃喜。

    “既如此,能否容臣妾再问一句:陛下对汉王将反之事做何打算?”这个终究才是最要紧的。

    “汉王将反吗?”瞻基的目光似乎有些迷茫:“叔王一向虽有些骄傲自负,但我毕竟是他的亲侄子吧?外人谗言,何足为信?”

    听他这样说,我略有些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反应,接着又道:“朕也知道,黎利书信原不似作假,笔迹、印信都对得上,也不容人不信。但即使只就信中所言,叔王起兵日期当在黎氏发难之后。可如今黎氏乞和,为何汉王倒不见动静?是以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叔王之信,或许有其他隐情,未必真有反国之意。

    “陛下能如此体恤臣下,倒真是苍生之福了。”一时间,我竟都不知自己所言,是阿谀,还是讥讽。

    “总之叔王谋逆之事,朕以为实在不可骤下结论――不得实据,朕定不信!”

    “皇上!”我重重一叹,心中气苦:如今事情都已迫在眉睫,瞻基还在玩这些有的没的政治游戏,真是何苦来哉!”

    “含烟,”瞻基话锋一转:“此次入宫,颇为艰难吧?”

    “尚好。臣妾拿出了先帝赐与臣父的禁宫通行腰牌,一路行来,倒也没人敢说什么。”事实上,是没人来得及说什么。瞻基虽曾给予我特许,令我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但当然不包括不奉诏即入前殿并要求即刻见正在与大臣议事的皇帝的权力,所以我一路颇遇到不少禁军的诘问,只不过这些人大都是认得我的,我又拿出了老父的腰牌,也蒙了不少人,并趁着他们迷惑又来不及禀报长官的空隙,匆匆忙忙连闯几关,待到大批侍卫将我截住,我已成功到达了瞻基所在殿宇的附近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次是朕的疏忽。从当初知道你在替师傅打理政务时起,就应该赐予你随时面君奏对的权力,如此你今日也不会受到侍卫的诘难了。”

    “臣妾本无官职,一介藩王之妃,又是女流,安能承受如此重臣要员才能享受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