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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颠踬的,疲倦的回到了家里。家里却有个意外的客人在迎著我——方瑜。我无暇和她寒暄,走上榻榻米,我先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开水,一气喝完。妈妈说:

“依萍,你大概中暑了,你脸色不对!”

我跌坐在床前的榻榻米上,把头仰靠在床上。一整天,我接受著纷至沓来的变故,无论情绪上多么激动,我都一直撑持住,可是,现在,我却想哭。哭一场的冲动,强烈的在我胸中蠢动,我的眼睛模糊了。

“依萍,怎么回事?”方瑜跪在我的身边,用手摸摸我的面颊问:“在哪里受了委屈了?”

“你又和书桓吵架了吗?”妈妈担心的问。

我默默的摇了摇头,停了一会儿,才轻轻说:“如萍死了!”

“什么?”妈妈抓住了我,摇著我说:“你在说什么?你生病了吗?”“没有,我很好。”我说:“如萍真的死了!她开枪打死了自己,她自杀了!”“天哪!”妈妈喊了一声,脚软的坐在床沿上。喃喃的说:“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

“这是真的!”“为什么?”妈妈问。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憋了一整天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水,一涌而不可止。我把身子翻过来,脸伏在床上,痛哭不已。方瑜用手绕住我的肩,拍著我说:“别哭了,死生有命!”

“命?”我哭著叫:“她的命在我手里,你不懂,方瑜!我觉得是我杀了她!”“既然已经成了事实,哭又有何益?”方瑜说:“眼泪能换回你心内的平安吗?这世界原本就是莫名其妙的!依萍,如萍是有福了。”“你是什么意思?”我抬起头来问。

“人生的两面,生与死,你能证明明哪一面更幸福吗?她已经解脱了,她只把痛苦留给活著的人!我们都把死看成一件很悲惨的事,那是对我们活著的人而言,对死者来讲,双脚一伸,他就无所谓快乐悲哀和痛苦欲望了!”

“你的话不像个教徒。”我说。

“我是在痛苦中想透了。”她说。

我呆呆的坐著,对于生和死,一时间想得十分的虚渺和遥远。方瑜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直那样呆坐著,坐到夕阳西下,坐到天际昏茫,坐到夜色来临。妈妈对我说了些话,我一句也没听清楚,直到何书桓来了。他站在我面前,疲倦、苍白而伤感,妈妈推了张椅子给他,他坐进去,用手支著头说:“我决定用土葬。”“为什么?”我说。“留一个让人凭吊的地方。”何书桓轻轻的说。烟雨朦朦37/46

“可是——”我的思想恢复了,慢吞吞的说:“你知道,那边一点钱都没有了——”“这件事让我来办吧!”何书桓说,语气中带著几分不耐和烦躁。他的眼睛瞪著我的床单,始终没有投到我的脸上来。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咬著嘴唇,默默的发愣。我凝视著他,忽然间,觉得他已经距离我非常遥远了。一层隔阂在我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升了起来,我虽看不到它,却清楚的感觉到了。我无法捉摸他的思想,也无法让他注意我,他看来那样沮丧而若有所思,彷佛完全陷在另一个我不解的思想领域里。我开始模糊的感到一种惊恐,一种要失去他的惶然情绪,为了打破这使人心慌意乱的沉寂,我用近乎紧张的声音说:

“爸爸也病了。”“怎么?”何书桓皱皱眉,听不懂似的问,他还没有从他的思想领域里走出来。“爸爸病了,医生说要送医院。”

“哦?”他的眼光在我脸上一掠而过,声调平淡而冷漠,彷佛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我的意思。

“医生说是中风,可能半身不遂。”我仓猝的解释,声音是颤栗的,我想哭。“哦。”他又“哦”了一声,再看看我,就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说:“你先拿这个去办吧,明天我再送点钱来。”我胀红了脸,心中焦灼而委屈,我说这些,难道是为了想问他要钱?可是,他的神情那样萧索落拓和淡漠,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看我。我的心脏抽紧而痛楚起来。“别离开我,书桓!”我心底在叫著:“别鄙弃我,书桓!我需要你,请帮助我,我那样孤独!”我心中反复的喊著,向他祈求的喊。但是,他听不见,也感不到。他站起身来了,好像一切事都已交代完了似的,向门口走去说:

“我要回去了,一整天都没有回家。如萍的墓地,我买了六张犁山上的一块地,天气太热,不宜停棺太久,后天就下葬!”“你要走了吗?”我心乱如麻的问。

“是的,明天早上,我会再送钱来。”

钱,钱,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钱的关系了吗?我跟著他到大门口,心如刀绞。“书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心里哀求的叫著,但他却那样漠然,那样无动于衷!站在大门口,他不经意似的望著我说:

“再见!”我靠在门上,目送他的影子消失在暮色里,顿时感到五内俱焚,我觉得,他这一走,是真的走了,从我的生命中走出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这样呆呆的靠著门,凝视著虚无的前方,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妈妈大声喊我,我才发现天已黑了。我和妈妈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饭后,我回到屋里,一眼看到那架钢琴,我走过去,坐在琴前面的椅子里,把前额靠在冰冷的琴盖上。妈妈走了过来,扶著我的肩膀问:

“依萍,你爸爸病了?”

“是的。”“什么病?”“心脏衰弱和高血压。”

“严重吗?”“是的。”

妈妈不说话了,在我床上坐下来。我们沉默极了,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打开琴盖,胡乱的按了几个琴键,单调的“叮咚”声听起来那么落寞、无奈和凄凉。我又想哭了。有人敲门,这么晚了,是谁?我到大门口去开了门,出我意料之外,竟然是何书桓!他刚走怎么又来了?我既惊且喜。“书桓,你回来了,你到底又回来了!”我想著,他却一语不发,我把门开大,让他走进来。当他走上了榻榻米,我才发现他面如死灰,神情惨沮。他坐在我给他的椅子里,用手支住头,默然不语。我坐在他对面,心慌意乱的望著他。终于,他抬起头来,脸上眼泪纵横,我喊:

“书桓!”“依萍,”他蹙眉凝视著我说:“你知道如萍自杀之前是到哪里去的?”我摇摇头。“她到我家去找我,我正好到这儿来了。她留下一封信走了,回去大概就立刻自杀了。”

“一封信?”我问。“是的。”何书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已揉绉了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递给我,我接了过来。何书桓站起身,走到窗前,把前额抵著窗槛,注视著外面的夜色。我打开了信纸看下去:

“书桓:提起笔来,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现在正是深

夜,窗外的月光很好,你还记得不久前,我们漫步在新

生南路上赏月吗?那天晚上,你曾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

……可是,现在,书桓,你在哪里?你心里还有我一丝

丝,一点点的位置吗?

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和依萍相比,我是太渺小,

太平凡了!你一定会选上她的!只是,当你第一次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