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古代言情

    六月盛夏,太阳还未升起,已能感到逼人的暑气。

    与李家大宅斜对的街上,也有两个比邻而居的李宅,两家门脸儿几乎一模一样,均是邻街小三间开一架进深的屋宇式大门,北面的大门明显是新修的,朱红的漆门上衬着两只大大崭新的铜环,很是醒目。

    大院儿门前各有几棵参天大树,上面有知了长一声短一声的嘶哑个不停。

    “吱哑”一声,北面的大门打开,从里面驰出一辆崭新的马车来。车帘与窗帘均以翠竹篾子制成,十分朴素且观之凉爽。

    赶车的小伙计将车赶到南边大门儿前,扬起鞭子打了个响,隔门喊道,“小满子,你家老爷还没收拾好?”

    里面有人立刻高声回道,“好了,就好了,你且等等”

    柱子从车里探出头来,看看隔壁仍紧闭的大门,回头向妻子张巧儿道,“大山这么利索一个人,生生叫你那妹妹给磨成了慢性子”

    张巧儿隔着竹子车帘到往外瞧了一眼,笑道,“永福寺出城十来里,近得很,你慌什么?”

    柱子回头笑道,“还不是怕与你和孩子热着了这大热的天儿,真是”说得里面一个陪同前往的奶娘笑了起来。

    张巧儿也笑,柱子一向嘴巴甜,人前人后的也不避着些。

    张巧儿和与柱子成亲也有近六年,生得一儿一女,大的现年五岁多,比春兰家的稍大一点,小的两岁多点,现在这小丫头窝在奶娘怀里,与哥哥玩闹,看也不看她爹一眼。

    因柱子这么些在家的时候少,两个孩子对他不甚亲近。柱子极其郁闷,暗地将贺永年责怪一通。

    现在诸事安定,李薇与贺永年便按照原先议的方案,买了这座大宅子给柱子和大山,共花了八百多两银子。从中间一分为二,两人仍如在宜阳县城一般比邻而居。

    另花了四千两银子,在闹市中给各人盘下一个小铺面,铺面也是前两天才接下来,大山与柱子倒没推。

    不过也没立时开始张罗,都说这么些年累了,想歇一歇,况且,暑天里又热,生意也清淡,他们又有些不耐烦现在去整治那铺子。索性等入了秋后,再开始整治,招伙计。

    他们两在家歇了几日,将宅子里收拾利索,听人说这安吉州里的大户人家,有受不住热的,都去永福寺里住些日避暑,今儿两家相约去永福寺烧香拜佛,计划着也多住几日。

    直等过了一刻钟,大山家的大门才开启,马车里从里面驰出来,有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车内响起,“劳柱子大哥和巧儿姐等着。”

    大山从里面也伸出头来,看向脸有些黑的柱子,嘿嘿笑了两声,缩回马车。

    安吉州在北方也属交通关要,出得北城门,便是宽敞笔直的官道,道路两边绿柳成荫,虽然是暑天,撩起帘子来吹着风,并不算顶热。

    一路来热热闹闹的,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便来到永福寺。大山先上山,去租客院偏院,柱子则赁了上山的软兜,带着剩下的一行人慢慢往上山走。

    两家人安置好之后,大山与柱子道,“留他们在这里看行李,我们先去山上转转吧。后半山腰有个碧潭,水极深,年哥儿说周边极凉快呢。”

    柱子家大儿子叫小宝,听见了和柱子媳妇儿哼哼,“娘,我要捉鱼”

    柱子媳妇儿笑起来,“回老家住了些日子,倒把性子住野了。”

    大山笑呵呵的插话,“想捉鱼还不好办。走,叔叔给你编鱼篓子。”

    柱子笑起来,吴娇儿与张巧儿两个也都笑。四人俱想起当年初见时的旧事来。

    那时,大山和柱子两个见天儿陪着贺永年打马游街,无所事事。也是这样的暑天,三人和城中一众公子哥儿去宜阳县的四平山跑马游乐,那山背面也有一汪湖水。

    两人心中早厌烦与这众公子哥儿玩乐,便丢下贺永年一人,到那潭边儿去,用拿树条子编了鱼篓子,玩得兴起,便脱了上衣只留襦裤,下水去捞鱼。

    正巧吴娇儿与张巧儿家的邻居有一个名叫杨卫青的,也是自小与她们一起玩到大,又对吴娇儿有些意思,拉了另一个近邻陪着,邀请这二人到山上来玩儿。那杨卫青存着避人与佳人独处的心思,只顾往深处走。

    下了鱼篓之后,大山和柱子捞了会鱼,不知是谁先起头,两个便湖里相互泼起水来,接着便相互扭打,扭着扭着互扯起来,不多会这两个人相互扯了个精光。

    正这时,这四人从林间小道中穿来,吴娇儿一转弯便瞧见两人光着脊背,虽然大半身子都在水底,却是一眼便知下边儿什么都没穿,羞得两人惊叫一声,转身便跑。

    那杨卫青好容易才说服两人出来玩儿,就这么给大山和柱子吓跑了,如何甘心?回了城四处打探,知道是贺二少爷的长随,在宜阳又没什么根基,纠结几个毛头小子,要找这两个人的麻烦。

    大山和柱子先是没防着,让这杨卫青几人给堵了个正着,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吃了亏。这两人哪儿甘心,再者,他们到宜阳之后又结识最多的便是那些小帮闲小混混,自然要还击回去。

    你来我往打了两场架后,愈打愈恼,连贺永年都怕这两人一时忍不住,与人大打一场,偏这时,杨卫青家的小铺子里被人骗走钱财,不但原先的家底都贴了进去,还欠一大笔外债。

    便暂时息了战。

    而吴娇儿的爹娘原先也有过将女儿许给杨家的心思,现下却有些犹豫了。吴娇儿倒是不怕吃苦,也愿意这门儿亲事,与爹娘意见相左,在家里与爹娘闹别扭。

    还没等吴娇儿爹娘想好杨家这门亲要不要结,那杨卫青有一日,趁着吴娇爹娘走亲戚,偷偷来拐吴娇儿与他私奔,吴娇儿一时被他花言巧语骗得昏了头,竟将她娘给她存下的嫁妆银子约有百十两银子偷了出来,两人赁了马车出了城门儿。

    刚出城门儿没多远,吴娇儿便后悔,要回家去。杨卫青哪里肯放她回去,好言劝说,他愈劝,吴娇儿愈怕,哭将起来。

    车夫警觉,死活不肯再赶着车往前走,要回城报官。杨卫青气急败坏的抢了吴娇儿装银子的包裹,下车跑了。

    又是一个凑巧,大山、柱子、贺永年三个在城外跑马回来路过时,看这车夫满脸焦色,里面有女子嘤嘤的哭声,情状可疑。

    问及才知方才的情况,柱子和贺永年策马去追,留大山在这边儿守着马车。吴娇儿在车厢里听到外面这人的声音似是在哪里听到过来,伸出头来,一看是大山,顿时又羞又愧。

    贺永年与柱子追了半晌,没追上这杨卫青,只将吴娇儿送了回家。再后来,宜阳县城本就小,在街上打转也总能碰上一两面儿,一来二去的,便熟识了。

    柱子与张巧儿互有情意,贺永年便与出主意,让他回家与爹娘议议,早些去提亲。早先张巧儿与吴娇两个,见这三人见天打马游街,正事儿不做,以为是那等浪荡公子哥儿,见了几回之后,才发现实则不是那么回事儿。

    柱子有意讨好张巧儿,自然是将贺永年的事儿与她说个七七八八。张家是宜阳的老户,张母与张父对当年的事儿都略知一二,也都信了柱子的话。

    柱子爹娘则更欢喜,儿子悄不吭声将媳妇儿都找好了,寻个由头来城里,借机瞧了瞧这张巧儿,生得白净利素,家境也还过得去。便使了媒婆前去提亲,亲事极是顺利,当年三月里提的亲,十月里便成了亲。

    大山与这吴娇儿倒是在两人成亲之后,由这二人撮合的。

    柱子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和大山在前面走着,吴娇儿与张巧儿在后面跟着,两个孩子奶娘陪着,一路经过七八个院子门口,都是住满了人,内眷也不少,都出入随意,不少男女身上都挂着小香袋,都是来烧香的。

    几人走出后门儿,都笑道,“本想着大暑天儿的,无人来呢。没想到这里这样热闹。”

    山林浓密,曲径通幽,山涧间溪水哗哗流淌,确比城内凉爽不少。这一行边走边说笑。

    不知不觉便远离寺院。

    吴娇儿与相携着说悄悄话,“据说这里求子极为灵验的,我们再去拜拜?”

    张巧儿点头,“好,反正要住几天儿。咱们今日玩过,明日早上去烧第一柱香。”

    吴娇儿正要说话,突然眉头凝住,身子也立着不动。

    张巧儿奇怪的顿住脚步,正要问她,突听林子那边儿有个男声传来,极是耳熟,再一细听,登时恼怒上头,“是杨卫青?”头转过来,四处巡视着,找那杨卫青的踪影。

    无奈林子密而深,不但看不着,而且他的声音竟也渐去渐远。

    吴娇儿点头,脸色有些发白,“是他”心中害怕,手竟然抖了起来。

    张巧儿忙扶着她,嗔道,“你怕什么。那会儿的事儿大山又不是不知道。”

    吴娇不语,手脚还是有些微抖。她不是害怕,是后怕当年若真是不知轻重的与他跑了,这辈子可真真是让他给毁了。自他抢包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杨卫青图的是她的那点钱财!

    大山与柱子一边走一边说笑,走了十几步,才发现后面两人没跟上来。吴娇自生了孩子之后,身子便不怎么好。大山以为她不舒服,往回走了几步,问道,“,是不是累了?要不坐下歇会儿?”

    张巧儿看看吴娇,又看看大山,小声道,“杨卫青也在这里。”

    “什么?”随后赶来的柱子叫起来,将怀中女儿往张巧怀里塞,背上的儿子交给奶娘,一边四处张望,“他人呢,在哪里?这个坏东西,今儿非猜揍他一通”

    大山也知妻子是有那么点心事儿,一是恨这杨卫青,二来是羞愧。也将儿子交给身边的奶娘,扶着她的胳膊道,“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坐坐……”

    一言未完,便见那边亭子里有三个人影儿,一个是身着青色衣衫,头上包着蓝底白花的帕子,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正接着一个身着粉色纱衣的妙龄少女说着什么,那少女低着头,看情形象在抹泪儿。

    她身前立着一个月白衣衫的高大男子,做出拱手赔礼的模样。

    此处离着寺庙只怕有三四里远,人来本就稀少,他们一行又上山早些,四周安静得蚊子嗡嗡都能听见。

    大山悄悄摆手,几人都退到亭中之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这才对两个奶娘和小厮道,“你们先抱着少爷小姐回去。”

    这四人不敢多问,抱着孩子匆匆沿着来时路走了。

    大山这才指着往树林中去的小道儿,对剩下的二人低声道,“你们进去避避,我与柱子去看看。”

    张巧儿胆子大些,性子泼辣些,一手扯了吴娇,往树林中钻,一边轻声道,“你说那三人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以往没听说过杨家在安吉有亲人?他们全家不是搬到乡下老家去了?”

    吴娇刚才见大山脸上并无责怪恼怒之意,心头微定,往那边儿张望了几眼,溪水哗哗流落下碧潭之中,三人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清,不过,她可以确认那男子是杨卫青无疑。他不住的弯腰赔礼,待那少女身形软些,便将那少女揽入怀中。

    “巧儿姐,你说,这杨卫青是不是又在骗人?”

    张巧儿闻言往那边儿张望,冷笑道,“我看八成是。这回倒有本事了,还找了个帮手”

    吴娇两人在树林中藏定,望着那边儿,许久不见大山和柱子的身影。

    而那三人象是说妥了事儿,沿着曲桥往这边而来,不多会儿顺着台阶出现在树林边儿上。

    山间幽静,这会儿她们能清楚这三人的谈话。

    杨卫青柔声道,“樊小姐,不是我不想去提亲,实是家贫,我请了左邻张家嫂子到你家,一说是穷秀才提亲,就被你家护院赶了出来。张家嫂子就在此,你问问她就是。”

    那素衣妇人装的女子眼睛滴溜溜转着,赶忙道,“我确实到你们府上替秦秀才提过亲,你家不许,也不能怪秦小哥儿。依着我说,你二人已是无名有实的夫妻了,不如随他去哪里住得一年半载,生个孩儿抱回来,你爹娘本来就疼你,到时自然心软。不然,你已是失了身。难道还能嫁别人么?”

    那樊小姐原本木着的一张脸儿,突然又掩面脸哭了起来。抬手中间,一道阳光射在她腕间碧玉镯子,碧莹通透。吴娇再看她头上几点珠翠,远看不甚华丽,走过却见头上那几根钗上嵌的着四五块小指甲盖大小的红蓝宝石,手上也戴着一只银座底儿镶嵌大红宝石的戒子……大小比得过大山到她们家下聘礼时送的。

    便猜这位应该是位富家小姐。

    那杨卫青仍在劝着,“我原卖字卖画也挣得五十两银子,可巧同窗正碰上了些事儿,我不能见死不救便借了他……不过,你放心,我有双手在,卖字卖画也好,去打小零工也罢,断不会饿着你苦着你的……”

    张巧听得这番话,更是恶心,他连考五年,县试都没过,从哪里挣得的秀才功名?再看那樊小姐似是被他说服了,往来处张望了一下,却不见大山和柱子。心头一阵发急。

    吴娇一直盯着杨卫青身边儿的那妇人看着。直到三人沿着林间小道迂回着往下山的路走去。

    吴娇才直起身子,道,“巧儿姐,刚才那个妇人与杨卫青眉来眼去的,你说,会不会这两个合伙做的局?要拐人家小姐的钱财?”

    张巧儿远远瞧见柱子和大山不知哪里冒出来,往三人方才消失的小道处看了看,又往回走。

    转头回吴娇儿的话,“是,我瞧着也象,那个妇人长得一副狐魅子样,说话时,眼睛还滴溜溜的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