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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人民解放军的节节胜利,一个新的政权呼之欲出。而解放了的城镇的粮食矛盾却日益突出,原先在东北地区通用的东北券,也使一些人信不着了。在龙脉,这股风刮得更盛,看病收粮食,抓药也收粮食,买啥都要粮食,就连金疙瘩也没那玩意好使,粮食成了市场上最硬通的货币,人们仿佛一下子又倒退到了那个以物易物的交易时代。

    为了保护粮食,防止敌人搞破坏,确保市场供应,龙脉县委县政府多次开会研究落实加强新建粮库的安保工作,此事具体由左光辉负责,而林大锤则重点负责新建农场的完善与发展,以及粮食市场的调研,粮食的调拨和平抑市场粮价工作。

    秋粮正在陆续登场,眼下的龙脉最热闹的地方就数粮库了。白天送粮的车队排成行,晒粮场上人来车往,粮库的工人赶着太阳一出来就晒粮,晚上日落西山就攒堆上囤,晚上还要挑灯夜战,把那些晾晒得水分合乎标准的粮食灌袋,检斤,封口,入库。这里存放的粮食,不但有本县的,更有附近县市运送到这里再转运出去的。所以,每天都要忙到夜里十一、二点。当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陆续离去,粮库才能复归平静。

    为了加强粮库的安保工作,左光辉着实动了不少脑筋,光是在粮库四周,就砌上了两米多高的围墙,上面再安上密密的铁丝网。他原本还想在粮库的四个角再建四个岗楼,但这一主意尚在萌芽中的时候,就被马奇山否定掉了,理由是:你建的是粮库,又不是建监狱。左光辉一想也对,就把那主意给打消了。不过,他还是把门岗由打更老头换成了两名武装警察。门外两侧的墙上写着“粮库重地,严禁火种入内”的红字大标语,门内的大道两侧,竖起了两块醒目的大牌子,一块写的是《粮库安全防火制度》,另一块写的是《出入粮库安全检查制度》,那上面的每一项条款都是他亲自订立的。为防止有人滥用关系,使这些绞尽脑汁的条款流于形式,左光辉干脆把铺盖卷搬到了粮库,亲自督阵。凡出入粮库的人员和车辆一律都要实施严格的登记和检查。每天收工以后,留一名警察住大门口警卫室,他住警卫室旁边的小单间,另一名警察则住在空余库房改建的宿舍。在他的带领下,粮库的安保工作确实有了很大的起色。在三江地区的秋季安全工作会议上,上级还特地表扬了龙脉县粮库,左光辉不但在会上作了中心发言,会后行署还组织了与会代表前往参观。这件事让左光辉着实风光了一把,他觉得自己的所有付出都恰到好处,都那么值得。

    左光辉得意洋洋,马奇山却心急如焚。是什么缘故让老于世故的马奇山坐不住了呢?这话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有一天,他随意翻看报纸,在一则寻人启事上意外地发现了他的上级正在找他,按新的联系方式,他这颗险被遗忘的棋子,又重新回到了棋盘上,成为双方拼杀中的一股力量。上级在得知他失去联系后的一段经历后,对他大加赞赏,称如果党国人人都能像马奇山这样耿耿忠心,那么,党国的大业也不至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这样的评价让马奇山无比振奋,他发誓要涂肝脑以报。前些天,上级已向他发出指令,为挽救战场上节节败退的颓势,希望他在后方尽快行动,不惜一切代价制造让***头痛的影响,以提振前线蒋军的士气。马奇山也不是没琢磨,要行动就要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盲目瞎拼,岂不是鸡蛋撞石头?要造成大的影响,还要让***感到头疼,除非把新建的粮库烧了炸了。能做到这样,当然带劲儿,可是这二十几个人能成此大事吗?他心里清楚,这次行动有两大障碍,一是这支队伍太次,王老虎纠集起来的这些人虽然都跟***有仇,然而不过是一伙乌合之众,跟着起哄行,要他们每人独当一面,到时候还不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现在这支队伍就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管遇上什么情况,他都必须孤注一掷。二是林大锤,这最让他感到头疼,这一阵子他隐隐的有一种感觉,他的一举一动背后仿佛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要在林大锤的眼皮底下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难!实在难!除非林大锤不在龙脉。

    机会终于来了,行署来电话通知林大锤两天后到省里参加为期三天的县委书记会议,电话中还特别强调,大胡子首长要亲临讲话。这个消息让马奇山喜出望外,这给实施他的行动计划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临行之前,林大锤又一次来到了开荒点。王豆豆打老远就认出是林书记的车,就和武大为一起迎了上去。

    王豆豆拉着林大锤的手激动地说:“林书记,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们呀?”

    “这不来了么。”林大锤笑笑,关切地问,“小土豆,和你二妮姐处得怎么样了?”

    王豆豆噘着小嘴不好意思地说:“还那个样儿。”

    武大为见王豆豆不好意思说,就说:“小土豆他俩现在进展快着呢!光我就看见你领着人家去树林子里好几趟了,我看人家对你挺好的。”

    王豆豆急忙辩解道:“那有啥呀,咱们在一起连手都没拉过。”

    “那你还得继续进攻啊。”林大锤说完从挎兜里拿出了一个大苹果,“给。”

    王豆豆接过苹果,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跑。

    身后传来林大锤的声音:“别走远了,一会儿我还找你有事。”

    林大锤朝四周看了看,四周呈现出一派丰收景象。他感慨地说:“一年前,咱俩火线受命建设农场,开发北大荒,没想到,一年后,咱们的农场已经向国家做贡献了。今年开荒二十五万亩,再一年就是五十多万亩,相当老家两个县城啊。”

    “听我岳父说,生荒地要到第二年才是最来劲的时候呢,真恨不能让这些土全都变成粮。我们国家太缺粮食了。”武大为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说。

    “我们越是缺粮,敌人就越是会抓住这一点做文章,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走!咱们到里面说去。”

    黄昏时分,程桂荣挑着饭菜和热水去给在地里作业的拖拉机手送饭,因拖拉机履带的碾压路面坑坑洼洼的,她正艰难地行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喊:“二--妮--姐--,等一等,二--妮--姐--”

    听到喊声,程桂荣站住了,她放下担子,回头一看,见王豆豆在自己身后拼命地追赶,就转过身喊道:“小土豆,我去给机耕队送饭,你有什么事吗?”

    王豆豆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把手里的苹果一举:“你看,这是什么?”

    “哎哟,苹果,你哪儿弄来的?”程桂荣惊喜地问道。

    “林书记给我的。”

    “林书记对你可真好。”

    “是呀,我要不是想到你,我就不要了。”王豆豆说着就把苹果递到程桂荣的嘴边。

    程桂荣看看苹果,感动地说:“小土豆,你就这么一个苹果还想着我,还是你自己吃吧!”程桂荣故意躲开了苹果。

    “你吃,我们老家就产这个。”王豆豆又把苹果递到她的嘴边。

    程桂荣扭头躲着,苹果也随着嘴的扭动而扭动着,扭了一会儿,王豆豆拿苹果的手放了下来,他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二妮姐,我一拿到苹果就想到你,又跑这么老远给你送来,你还不肯吃,你太瞧不起我了。”

    程桂荣见小土豆真要生气了,就哄着他说:“小土豆,别生气,逗你玩呢,要不咱俩一人一半。”

    “好!”王豆豆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苹果掰成两半儿,却并不递给她,而是把苹果送到嘴边,咬住一小半,努努嘴“哼”了一声。程桂荣明白了,红着脸说:“你这又是要玩什么花活?”见王豆豆嘴里咬着苹果说不了话,又瞅瞅四周确实没有人,就把头凑了过去,张嘴咬住他嘴里的另一半苹果。王豆豆看她把头凑过来,就闭上眼睛,当他感到另一半苹果已经被咬住,就势往前一送,再一张嘴,苹果就全在程桂荣嘴里了。她刚想把苹果拿下来,嘴却已经被王豆豆用手捂住,她只好一点一点嚼着往下咽了。她吃着、笑着、呛着,这是她有生以来吃到过的最最甜美的苹果,幸福得她直掉眼泪。王豆豆看着她吃得这么香甜,也乐得合不拢嘴。他把另一半苹果也塞到程桂荣手里,这回她并不推辞,只低着头轻轻地说:“小土豆,你真好。”

    王豆豆趁势说:“真好有什么用?咱俩的事到现在你也没答应我。”

    程桂荣噙着泪花说:“我答应,其实我心里早就答应了。”

    这句话王豆豆等了好久,此刻他终于等到了,乐得他蹦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上去就要抱程桂荣,程桂荣急着躲开了,她认真地说:“小土豆,别着急,现在我要送饭去,别让人家等久了。等我送完饭回来,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那时,如果你还能从心里真正高兴,真正愿意,我才能真正答应你。”说完擦了擦眼泪。

    王豆豆急不可待地说:“二妮姐,你快说,什么话我都依你,什么事我都能接受,我在乎的是你。”

    程桂荣站了起来,看了看天色,一本正经地说:“别说傻话了,现在不行,等我回来吧。”说完就要担起担子走。

    王豆豆一把拦住了她,匆匆地说:“我一会儿就要上龙脉粮库去了,是林书记布置的任务。他说粮库那边事多,左县长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又会开车又会骑马,人头又熟。左县长一个人住在粮库,林书记让我去给他做个伴,也帮他跑跑腿。”

    “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反正这事也不急。”程桂荣说完担起了担子,走了起来。

    王豆豆仍在后面跟着,说:“那就让我再陪你一阵吧。”

    生命之路有长也有短,但不管是长是短,在生命的路上,总会有人相伴。有的人陪着你,默默无声地走着,虽然走了很长一段,你却会感到孤单;而有的人只是在路上与你偶尔相遇,只陪你走了一小段,在那一段路上,你们相互提携着,相互关心着对方,那一段路让你刻骨铭心,即使那段路早已走完,他也早已不在你的身边,你却会常常想起,依然不会觉得孤单。

    林大锤走后的第二天,左光辉像往常一样,在送走了最后一批粮库的工作人员后,就锁上大门,准备回房睡觉了。时间已过十二点了,不过,今天的他却依然没有睡意,正沉浸在幸福的迷雾中。原来,白天他抽空回了趟县政府大楼,想把自己的办公桌上积压着的一大堆文件材料处理一下,该知晓的他要知晓,该批复的他要批复就在他翻阅信件的时,偶尔发现了一封刘美玉写给他的信。信是发自哈尔滨的,信的内容也极其简单,信上说,因为走得匆忙,来不及告别,请他谅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希望他在建设人民国家的征途上,勇往直前,为家乡人民多做贡献!最后祝他珍重。这一封普普通通的来信,他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信中关于逃婚那一段,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是什么意思?不过从她主动给他写信这件事上看,莫非是想重新开始?这样说来,刘美玉真是回心转意了?反正这总不是什么坏事,兴许还是个积极的信号呢,尤其是最后两句,“珍重”,“为家乡人民多做贡献”,写这些话说明她对自己关心体贴。此刻,他心里有一大堆话,便拿出纸笔,想写封回信,可是找了半天,信封信瓤上都没有地址,仅从邮戳才可判断这封信是寄自哈尔滨的。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拍打窗户,顺着灯光看去,见窗外站着马奇山和周泰安,马奇山还特意举了举手中的酒瓶。左光辉走出里屋,对那名还没睡的警察说:“小王,你回自己屋去吧,我和马局长、周局长有事要谈。”

    小王回自己屋去了。左光辉拿着钥匙打开了大门,把马奇山和周泰安让了进来。左光辉刚要关门,被马奇山一把挡住:“别关了,咱们唠一会儿就走。”说完就要拉左光辉进屋,但左光辉还是把门掩上了,但是没上锁,只是把锁头挂在门鼻子上。

    进屋后周泰安把手中的纸包放到桌上,左光辉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只烧鸡,还有一包花生米。马奇山用嘴咬开了啤酒盖,把酒倒在茶缸里,三人坐定后,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上了。

    “左县长,早就想来看你,可你忙,我们也不便来打扰你。今天下班时,马局长跟我约好,说等你忙活完了,咱哥仨一起喝点酒聊聊。”周泰安一口酒下肚就先打开了话匣子。

    “还是你们两位想着我呀。”左光辉感激地说。

    马奇山先不忙喝酒,往四周一瞧,问道:“左县长,这屋不就你一人吗,咋还有两张铺?”

    “是这么回事,昨天林书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给我派个通讯员,就是王豆豆,一来给我做个伴,二来给我跑跑腿什么的。小家伙又会骑马又会开车,人也挺勤快,昨晚就来了。这不,他现在还在四处巡视呢。”

    “左县长,刘美玉去苏联了?”周泰安就爱挑左光辉喜欢的话题说。

    “是呀!”

    “咱不是还说好给她送行的吗?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周泰安有些气愤。

    “我寻思过了,其实也没啥。你想呀,她刘美玉能去苏联学习三年,这至少说明林书记在她心里不热乎。”

    “有道理,还是左县长想得开。”周泰安巴结道,“别光唠,吃鸡。”说完撕下一条鸡腿递给了左光辉。

    马奇山一言不发,他心里发急,这王老虎领着那班人怎么还不来呢?会不会他心里担忧着,所以不断地朝外张望着。

    原来,王老虎自从在草地上捡回了自己的儿子,自然喜不自胜,他决心要把这孩子好好养大,把王家的香火延续下去。他的这一想法却让马奇山很恼火,马奇山说了他几句,王老虎显然很不高兴,就只能作罢。因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好不容易靠着王老虎四处奔波,这支队伍才算有了点眉目,万一这时候把王老虎惹毛了,他再一撂挑子怎么办?所以马奇山尽管窝火,也只能忍着。王老虎呢,正在规划着他自己的梦想,却让虎爷给说了一通,所以心里也窝着火。自从马奇山把行动的计划跟他商量了之后,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梦想将全都泡汤,对这事他也犹豫过,可是,权衡再三,最后他还是决定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一切听天由命吧!所以,出发前他将孩子包裹好放到山神庙的神龛下,临走时,又抓了把银元塞进了孩子的包袱里,这才动身来到约定的地点,时间却晚了点儿

    此刻正在左顾右盼的马奇山怕左光辉起疑心,就说:“左县长,今夜良宵美酒,独缺佳人啊,咱哥仨苦中作乐,这是缘分呐!来,大哥我敬你一杯。”说罢抿了一小口。

    马奇山无意中的几句话又勾起左光辉的那块心病,他一扬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酒。这时,马奇山隐约看到窗外有几个人影一闪而过,就站了起来,说:“我上外面去解手去,你们先喝。”随后就来到了大铁门前,果然是王老虎领着十几个人等在门外。马奇山心中一喜,迅速摘掉挂锁,打开了大门,匪徒们一拥而入。

    王老虎一手提着枪,推门走进了左光辉的屋子,见左光辉和周泰安正在喝酒,就说:“左县长,好雅兴啊!”说完回头吩咐道,“快给我绑了!”

    三下五除二,左光辉、周泰安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左光辉醉眼矇眬地说:“你不是问天侯吗?怎么跑这儿撒野--”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一块布堵上了,周泰安叫道:“马局--”“长”字还没出声,他的嘴也被堵上了。

    一个匪徒问王老虎:“大哥,这两人怎么处理?”

    王老虎望着左光辉笑笑,突然抬起脚来朝他用力踹去,左光辉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周泰安也被另一名匪徒踹倒在左光辉的边上,王老虎又拿起油灯,往桌上一砸,油灯破了,油顺着桌子往四处淌,火迅速在桌面上燃烧了起来。王老虎望望在地上的两人,狰狞地笑着:“让你们吃烧鸡,一会儿,我请你们吃烧人。走!”众匪徒跟着王老虎转身出了门。

    马奇山没进屋,他拿着那把挂锁,朝着警察住的那间有光亮的屋子跑去。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窗前,朝里望去,见床铺上躺着两个人,就用锁头往门上“咔擦”一锁,然后急忙往回跑,他要赶到门口去迎接那辆装着两桶汽油的马车。他设计的行动是一环紧扣一环的,不允许有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