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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大锤现在担负起全县征粮工作的重担了,先是由县委、县政府联合发布了《关于严厉打击粮食投机倒把活动、整顿粮食市场的通告》,然后让常永端把正在挨家挨户搜粮的粮食纠察队撤回来.但并没有解散,而是分成两队,一队负责水路的货运检查,另一队负责陆路的货运检查,(包括公路和铁路),统一归公安局管,重点查处粮食的出入境。一旦发现属于投机倒卖粮食的,货物一律没收。如果是正常的大单粮食交易,也得有县政府颁发的批文。这些措施一实施就把龙脉那些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粮商的发财路给堵死了。既维护了粮食市场的稳定,同时也严厉打击了不法分子的嚣张气焰,使粮食无序外流的可能降到了最低。老百姓个个拍手称快,再看这些个粮商粮贩,哭鼻子的有,背地里骂啥的都有。关于征粮的事,林大锤却一字未提,这让大家不免感到奇怪。

    午休时分,马奇山、周泰安、翟斌聚在左光辉办公室里闲聊。

    “左县长,这回你可解脱了。林书记亲自挂帅,主持征粮工作,那还不是手拿把掐。”马奇山故意用这话来刺激左光辉,想听听他的反应。

    左光辉见马奇山对林书记负责征粮这么有把握,他不明白马奇山是真替自己高兴呢,还是在替自己唱挽歌;是真对林书记赞誉呢,还是在对他揶揄。

    “林书记能是能,可一个打铁的,搞粮食这一行,他懂吗?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连左县长都没招,他林大锤一个外乡人能有什么招?这些天,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周泰安说完望了望左光辉,他这话也是故意说给左光辉听的。左光辉心里明白,如果自己不在这儿,或者换林大锤在场,这话可能就有别的说法了。总之,周泰安说的让人听着舒服,但千万别当真。

    周泰安又转过身子问翟斌:“翟主任,你知道吗?林书记这些天都干啥去了?”

    “林书记说来也怪,征粮任务多紧啊,可他天天不是挨家串门唠家常,就是逛、看粮店,也看大的粮食交易市场,不管啥买卖他都看,好像根本没把征粮当回事。”周泰安有疑惑,翟斌心里也纳闷。

    周泰安和翟斌在背后议论林书记,尤其是当着左光辉的面。左光辉也觉得这样不妥,不过这三个人都是向着自己的,于是他酸溜溜地说道:“林书记有林书记的工作方法,他不是说了吗,他要用心去收,用脑子去收,想尽办法收,区别对待收我想,林书记也不会是个说大话的人,也许现在他还没到露招儿的时候,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说话间,林大锤就进了屋,他到这儿,是想找左光辉好好谈谈。那天会上,他看出左光辉对自己还有些误解,于是趁着午休,便走进了左光辉的办公室。可是,刚才一进屋,却发现四个人不约而同用惊愕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猜想他们刚才一定是在说着自己什么。为了缓和大家的尴尬,他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故意扯开话题说:“左县长,我到龙脉的时间不长,可已经和你吵了两架了。怎么样?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哪能呢?你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我有啥好计较的?”

    “好,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敞亮了,咱们就尿到一个壶里了。那天在会上,我那态度,你能不计较,这使我对你的了解更进了一步,咱俩就应该这样。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真怕我会上的那些话你接受不了,总想找时间跟你交换一下意见,我这个人就是恨活儿,炮筒子脾气。领着大伙儿攻阵地,仗打得不顺利,我找人吵;围困长春时,敌人一天天就是饿着不投降,我也找人吵,哎,我就这脾气,我也知道不好,想改,可一时还没改了。时间长了,你就了解了。”

    左光辉见林大锤主动向自己伸出橄榄枝,于是便下意识地说:“林书记,你那天在会上说得没错,我在负责这项工作,完不成任务,就应该承担责任。”说这话的时候,左光辉仍有些尴尬地低垂着头。刚才林大锤的这些话,也可算是自我检讨吧,这,多少让左光辉在下属面前挽回了点儿面子,他有些勉强地笑着补充道:“林书记,说实话,虽然当时我很尴尬,也下不了台,但事后一想,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有啥事你就直说吧。”左光辉想林大锤来找自己,总归还有别的事。

    林大锤转过身子,对翟斌说:“你去把阎副县长、常局长等领导找来,咱们就在这儿开个小会。”

    一会儿人都到齐了,林大锤就开始发言:“今天的会议,是我临时决定的,主要是想就一些具体工作跟大家沟通一下思想。我接管征粮工作已经好几天了,大家看我也没什么动静,是不是觉得奇怪?其实,这些天我是在下面摸情况,说好听一点叫’搞调研’,不了解情况怎么开展工作呢?下面,我就把在下面了解到的情况向大家汇报一下:总的来说,农村的情况还是比较好的,虽然经过了几次征粮,农民的余粮也确实不多了,但是绝大多数农民对这次征粮的工作还是能理解的,也是能支持的。个别村存在一些问题,主要还是对’粮食纠察队’的过激行为有抵触情绪,加上外界关于粮食的谣言也比较多,使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产生误解,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们从正面大力宣传党的粮食政策,多做些解释工作,相信群众会谅解的,各种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但是,关于城里的粮商粮贩,他们的问题就比较复杂了,更需要我们擦亮眼睛,区别对待。这些人是这次征粮工作的主要对象,在他们中间存在着各种思想,一是,有一些人听信了敌人的谣言,说用不了多久国民党还要打回来,担心我们的政权不稳,如果现在谁积极支持政府征粮的,到时候就要找他们秋后算账,存有这种思想的人比较普遍。二是,有一些人被利益所驱使,看到金秋季节,新粮马上就要上来了,各地粮商云集龙脉,价格天天看涨,于是他们就顾不上征粮大局了,捂紧了各自的粮袋子,抱着能挺就挺,能拖则拖的想法,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他们希望等熬过了这一阵,粮价能涨到天上去,那时再出手有多好。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主观愿望,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随大流的,是看有些人的眼色行事的。三是,少数原本热心支前的积极分子,他们既被郝掌柜案子的恶劣影响所震慑,又碍于多数人的压力,加上前一阶段我们工作方法的不当,客观上也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所以就没有人肯再当挑头的了。这样来看,征粮工作的形势确实很严峻,这是不利的一面;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有利的一面,那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对我们新政权的热爱,对我们征粮工作的支持。左县长搞的那个倡议,得到了全县人民的支持,这就是明证,这说明了我们的征粮工作是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我们的身后站着党和人民,我们还怕什么呢?眼前所遇到的困难,又怎么能使我们退缩呢?我们每一个从事这项伟大而光荣工作的同志,应该感到胆气十足,力量倍增。”说到这儿,他握紧拳头的右手在眼前用力地一挥。稍微平静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

    “龙脉的粮食,毫不夸张地说60%都在粮商粮贩的手里。因此,我的征粮工作就必须先从这儿开始,这些人相对集中在县城及城郊结合地带,这也是我们开展工作有利的一面,我相信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我们措施得当,因势利导,我就不信守着鸡窝,还吃不上鸡蛋。”停了一下,他对阎永清说:“你和翟斌帮着做一项工作,明天我要开一个座谈会,对象就是全县的粮商粮贩。你们马上给我制作一些精美的请柬,就写:兹定于明日早晨八点整在县政府大礼堂召开座谈会(会议重要,请务必参加),届时恭候光临。落款就写龙脉县委县政府。县里的每个粮商粮贩都务必送到,而且要落实好人人必到。”

    “林书记,那他们要是问起座谈会的内容,该怎么说呢?”翟斌问。

    “你们就说来了就知道了。”

    “他们要是有人说不来怎么办?”翟斌又问。

    “那你就说’谁要是不来,林书记就亲自来请’。再说,县委县政府出面去请,估计他们当中还没有人敢当面抵制。只要人都到全了,就好办了。”

    大家还想听林大锤的葫芦里装的是啥药,他却话题一转,说起了移民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前一阵是我答应招收移民来当垦荒队员,后来忙着打仗,没顾上这头。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移民,足有好几百人,让大家措手不及,造成了工作上的被动。这是我工作的不周,我应当作检讨。不过我也要纠正一个看法,有的同志把这些移民看作麻烦,看作包袱,这是不对的。这些同志只看到眼下他们来了要吃、要喝、要住,只看到给我们的工作造成的压力。可是,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远一点,就不会这么看问题了。要把我们龙脉建设成人民的大粮仓,要把这儿成片成片的荒原改造成良田,这就需要大批的建设者。没有人去干,能行吗?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就是创业者,是我们建设大型的国营机械化农场的生力军,也是国家的主人翁。人家是来把青春、汗水,甚至生命奉献给我们这块土地,我们应当满腔热情地欢迎他们才对,帮助他们度过眼下的困难,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和激发他们的建设热情。为什么要这么狭隘呢?刚才武大队长来电话说,马架子、地火龙都已经搭建好了,阎副县长,会后你就让大家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一会儿来车接他们过去,另外,你顺便动员一下,让他们去的时候,每人捡一些废铁带过去,别忘了。”

    阎永清莫名其妙,问道:“林书记,带铁干什么呀?”

    林大锤笑出声来:“哈哈,有铁就可以打刨镐开荒呀!”然后他对左光辉说:“你想办法弄个铁匠炉送到开荒点上去,别忘了还要送点儿好煤,再要一盘石磨,让大家能吃点儿新鲜豆腐,也不能总是啃咸菜疙瘩。”

    “开荒点上一下子去这么多人,他们的口粮怎么办?”左光辉问道。

    “我已经向洪专员从地塞粮库缴获的战利品中借了点儿粮食。一部分留作这些移民的口粮,其余的准备留着跟老乡换明年开春的种子粮的,等秋后打下了粮食再还。”

    左光辉认真地听着、记着,点着头,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着地了。谢天谢地,更要谢谢林大锤。征粮、移民这两件最让自己头疼的事,终于全甩给了林大锤,而自己从一个当事人一下子变成了旁观者,这使他感到浑身轻松。现在唯一让他不顺心的事,就是县政府对面支着的粥棚,就像俊俏的脸蛋上贴一块烂膏药,怎么瞅怎么别扭。他想收拾这个刘老二,又转念一想,何必呢?既然扔给了林大锤,就别再插这一杠子了,他林大锤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好了,悉听尊便。要想收拾刘老二,还不是早晚的事儿。让他消停,自己不也消停吗?

    说完粮食的事,林大锤又说到了粮库,“地塞粮库虽说是储粮的好地方,将来也还派得上大用场,可是它的位置设置在山里,周围又都是树,交通不便,还无法进行晾晒,这是最大的不足。听说左县长向上级建议新建粮库,并已经获得了批准,这种工作的主动性和负责任的精神很好,我去看了,选址也很好,既考虑到粮食进场的便利,又兼顾到粮食外运的水陆路交通,很有眼光。我建议晒场还应再扩大,我们办一切事情都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如果目前的经济条件不够,可以先’土洋结合’嘛,搞一些土晒场,等以后有了条件再改建。”

    左光辉见林书记表扬自己负责的工作,心里暖暖的。他不住地点头:“行,行。”马奇山见状,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最后林大锤说到分工,他用商量的口吻对左光辉说:“征粮工作,我具体负责,让阎副县长和办公室的翟主任给我当个帮手,行吗?”

    左光辉弄不明白,征粮他不要粮食局长,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以为是林大锤忘了或是说错了,就提醒道:“让马局长也跟你们一起征粮吧?”

    林大锤望着左光辉说:“粮食局在保障日常供应、平抑粮价、农资供应上应该有很多工作可做,马局长还是忙他自己的吧!”顿了顿又说:“至于新粮库的建设工作,以及外运粮食的检查审批工作,还是请左县长出力,好吗?”

    一个“行吗”、一个“好吗”,真让左光辉如大伏天喝冰水,惬意极了。他觉得眼前的林大锤跟几天前简直判若两人,说实话,今天的林大锤感觉有点儿和蔼可亲了。

    阎永清和翟斌紧赶慢赶终于把请柬写完了,并连夜分发完毕。因为移民都被接到开荒点上去了,就连刘老二也让他把粥铺撤了去开会。一大清早,两人就按着林书记的指示,来到县政府大会议室布置会场。宣传科的同志已经把会额“饥饿的体会座谈会”写好送来了,翟斌组织工作人员挂好会额,在边上的墙上贴上《今日会程安排:各自准备发言提纲》。阎永清则让剩下的工作人员把会场四周布置成展览会形式:沿墙摆放着一圈桌子,桌子上布置的“展品”是讨饭篮、打狗棍、褴褛的衣服、要饭的土碗每一件展品前都附有文字说明,注明了该件展品的征集地和所有人,还附上了展品主人辛酸的故事。

    望着这特殊的会场,翟斌忍不住问道:“阎副县长,你说咱林书记要搞什么名堂呀!”

    阎永清想了想说:“我也猜不透,反正肯定有蹊跷。”

    翟斌笑着对阎永清说:“跟着林书记干事可真有意思啊!”。

    “有意思是吧,嘿!小伙子,好好学吧!”阎永清经过与林书记一段时间的共事,早已对他钦佩有加。他知道这个座谈会肯定跟征粮有关,别看林书记不着急不上火的,心里有谱着呢,但到底是啥谱,阎永清一时还猜不透。

    八点整,113户粮商粮贩一个不落,全都准时到达。这些人进了会议室的大门,见会场如此特殊的布置,觉得奇怪,就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这个座谈会新鲜,’饥饿的体会座谈会’。找错人了吧?座谈’饥饿的体会’,该找那些个盲流子呀!怎么找我们这些人呢?”--这话引来了一阵讪笑。这些个粮商中哪一个有饿的体会,饿着谁,也饿不着卖粮的。

    “这不是狗带嚼子--胡勒嘛!”人群中有人赞同。

    “我看啊,说不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们看!这些讨饭用的东西,谁还没见过?摆放在这儿,啥意思嘛?”

    大家七嘴八舌,谁也猜不透这个座谈会的用意何在,刚进会议室时的那点儿新鲜感说多了也就不新鲜了。八点半,会议没开始。

    九点了,会议的组织者还没来,牢骚话也就一句句地多起来了:

    “这县委书记说话咋不算话呢,请我们八点开会,日头都这么高了,他怎么还不来呢?”有人等不及了。

    “什么作风,这不是耍弄人嘛!”有人在发泄不满。

    “人家是县官大老爷,想几点来就几点来,瞎嚷嚷什么?”有人故意火上加油。

    阎永清、翟斌在一旁劝导着:“请大家再耐心地等一等,林书记这些天确实忙,”

    不说这话不要紧,这话刚一出口,立刻引来了一通指责:“谁不忙了?把这事给忙忘了吧?这一上午耽误我们挣多少钱啊?”

    好不容易从九点挨到了十点。在人们急切的盼望中,林书记还是没有出现。会议室里早乱成了一锅粥,原先发牢骚的人这回改成行动了。陈玉兴一声喊:“林书记在耍我们,我们等不起了,走!回家!”说着就往门口闯。

    翟斌只好堵着大门,让阎永清赶紧跑去请林书记。原先正坐着等的人,此刻有见人带头,都一起涌到了门口,向翟斌示起威来。

    “翟主任,你凭啥不放我们走?”

    “会还没开呢,怎么能走?”

    “通知开会的人自己不来,我们凭啥等他?”

    “阎副县长不是已经去请林书记了吗?”

    “能不能请来还不知道呢,会啥时候能开呢?”

    马立文上前指着翟斌说:“那我们就再等他一顿饭的工夫,要再请不来,我们可就对不起了。”

    孙文怀阴阳怪气地说:“林书记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看,他是故意的。说不定他正琢磨着怎么从我们手里套粮呢,兴许是这缺德的主意还没盘算好。”

    陈玉兴一看群情激奋,更来了劲了,“不管他姓林的出什么花花点子,想再来左县长那一套唬洋气儿,咱们是再不吃这个了。”

    马立文也来帮着助威:“那当然啰。”

    陈玉兴指着会标说:“你们瞧瞧,还叫什么’饥饿的体会座谈会’?我看,这纯粹是扯谈。这县委书记打仗行,当官儿呀,八成还没左县长那两下子呢,这叫什么会呀,让这么多人戗戗饥饿的体会,这不是笑话吗?谈饥饿的体会,还不是张嘴就来,要什么发言提纲?只要会吃饭、会说话的,就连三岁孩子都能说出来”

    这番话引得众粮主哈哈大笑。翟斌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不能容忍这些粮虫子在这儿肆无忌惮地埋汰林书记。他吼道:“你们太不像话了,胡说些什么呀?”

    可是这伙人仗着人多势众,翟斌的这几句话就像水中的一片落叶,一个lang头就把它淹没了。

    阎永清急匆匆地来到林大锤办公室,见林大锤正要外出,就问道:“林书记,你要去哪儿?”

    “去开荒点,顺路去一趟花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