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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垦荒队涌来的上百名逃荒闯关东的山东、河南灾民,把龙脉县县政府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有了上次的教训,县政府把收发室的老头换成了两名壮实的年轻人。此刻,他俩以及闻讯赶来的县公安局警察正把守着楼梯口,阻止人们再往上冲,以保证县政府工作秩序不受干扰,双方正这么僵持着。

    “我们要找林书记,你们为什么不让进!为什么”

    “林书记不在,说多少遍了,请大家离开!”门卫大声地劝说着。

    “你说离开就离开啊?离开了我们找谁要吃的去?”

    “你说了不算,找你们当官的”

    “当初说得好好的,让我们来开荒种地,你们负责供应我们口粮,我们把关里的房子卖了做了盘缠了,现在你们又把我们口粮给停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呀!这生荒地刚开出点儿,还没下种呢,最早也得明年秋天才能打粮食呢,停了我们的口粮,让我们喝西北风呀?”

    “我们来就是要见林书记,见不到林书记,让左县长出来和大家说个明白也行。我们不能等着饿死呀--大伙说,是不是呀?”

    “是--”

    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吼声在龙脉县政府楼里回荡,这样的事已经是第二次了。人民政府的办公地哪能随便闹腾呢?可是,人民有了困难,不找政府又找谁呢?左光辉在办公室里背着双手急得直打转。这停供移民口粮的主意原本是马奇山给他出的,此刻,马奇山又不在身边。洪专员上次在电话里告诉他,征粮工作不要指望地塞里的粮食,50万斤的指标一定要完成。现在林书记又不在,龙脉工作的重担就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嘛。征粮工作怎么开展他心里一点儿也没谱。但总得干点啥吧,于是他就给县计划供应科的金科长挂了电话,暂停对垦荒大队灾区移民的口粮供应,没想到这一个电话竟然捅出了这么大个漏子。要是马奇山在就好了,可他偏要留在地塞,参加营救林书记的行动,当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阻止,况且武大为已经同意了。这个马奇山真是的,放着征粮--粮食局长的正事不干,去干那既不落好又不沾边的事,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抱怨起马奇山来。抱怨又有什么用?他又想到了那个林大锤,他要在这儿就好了,上回是他帮自己解了围。为什么关键时候,他却掉到陷阱里了呢?真是奇了怪了,战场上叱咤风云,居然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至今生死未卜--要不也不至于把个烂摊子扔给自己眼下楼下的吼声地动山摇,不能总这么当缩头乌龟吧,怎么办呢?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左光辉一咬牙作出了决定:出去吧!

    左光辉倒背着手从楼上下来,只听下面有人说:“左县长来了,左县长来了!”大厅里略微安静了一些。

    “同志们,你们要找林书记,林书记他带人打仗去了,不幸掉进了陷阱,到现在生死不明啊。”

    “那为什么要断我们的口粮,林书记可不会这么对待俺们,这是哪个龟孙子出的主意?叫他出来,和大伙儿评评理!”

    “对!叫那龟孙子出来和大伙儿评评理!”人们七嘴八舌附和着。

    “既然要讲理,就不许骂人!”左光辉也火了,“谁再骂人,我让公安局把他先抓起来!”

    底下又暂时安静了一些,左光辉继续就刚才的话题发着牢骚:“我们龙脉县这么多人自己都难养活,现在又弄来你们这么一大帮,我当时就不同意,认为这是没事找事。现在倒好,林书记撒手不管了,把这一大烂摊子扔给了我,刚往长春战场送完粮,又来了个沈阳战场。以后还有全国那么多战场,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粮食?龙脉县自己也在闹粮荒。二百来个垦荒队员,上面拨的粮本来就不够吃,现在又加上你们这一百多人的口粮,明年开春还要种子粮,叫我上哪儿整去?我又不是孙悟空,变不出粮食来。把你们的口粮断了,我也是不得已啊,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左光辉这一诉苦还真起了点儿作用,底下有人在小声议论:

    “左县长的处境确实也难!当个县长也不容易。”

    “你同情他,谁同情我们呢?断口粮这一招也太损了吧?”

    七嘴八舌之后,终于有人站出来提议:“左县长,你要不说这些俺们也不知道,听你这么一说,县里也确实有困难,俺们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但要解决眼下的困难,也不能光把俺们这些人的口粮断了,这招也不是个办法呀,先不说它忒缺德,光从我们嘴里抠下来的那点儿粮食,那又能解决多大问题呢?支援前线是每个有觉悟的人应尽的义务,龙脉县有好几十万人口,要是每人每月省一斤计划供应粮,把我们吃撑死了也吃不了啊。”

    底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看这样,俺们要求也不算高,男的壮劳力每人每月30斤粮,女的壮劳力每人每月25斤粮,老人和孩子每人每月20斤粮,如果全县都这么做,就能节省下不老少粮食呢,这主意你看行不?”

    左光辉一听这主意可比马奇山的高明多了,毛主席一再教导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要是全县人人参与到节省粮食支援前线的活动中,先不说它的意义,光省出的粮食也是相当可观的啊!接下来,一张宏伟的蓝图在左光辉心中展开,他要把它发挥到极致。望着下面一张张焦急期盼的脸,他激动地说:“我同意这个意见!但是具体这个标准怎么定?如何执行?还要和县里其他领导商量个意见才能行。至于大家担心的口粮问题,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表态,继续按原标准发放。错了就改!谢谢大家的谅解。”

    潮水般的人群渐渐散去,左光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微笑。

    陈大嗑巴一甩鞭子,赶着装满粮食的车出了后院,刘老二随手将院门关好,跟在马车后面,刚拐了个弯儿,就见周泰安迎面走来,刘老二忙上前招呼:“周局长,上哪儿去呀?”

    “正找你呢。”

    原来马局长不在期间,左光辉把粮库的事和征粮的事都交给周泰安办理。

    “啊唷,周局长啊,我知道你找我就是征粮的事儿,我不用您找,我想过了,人家陈永兴他们都交了好几车了,我也不能太落后吧,便宜就便宜点吧,再说也不是白交。”

    “刘掌柜,这就对了。哎,你听没听说左县长家里的事儿?”

    望着周泰安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刘老二让陈大嗑巴把车停下。

    “左县长家里怎么了?”刘老二问道,“左县长的媳妇和老娘从山东老家找来了。”周泰安就是嘴欠,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告诉刘老二。

    刘老二一惊:“左县长老家真有媳妇啊?”

    “是啊!”

    “那马局长咋亲口告诉我,说左县长和他媳妇已经离婚了?”

    “那都是听左县长亲口说的。”

    “周局长,幸亏我们家美玉没嫁给他,要是真嫁了,生米做成了熟饭我们可就糟了,这人哪能这样呢?”

    周泰安心里说,要不是你们俩口子想巴结左县长,哪儿来后面这些麻烦事儿呢?就说:“行了,我也不和你扯了,快去交粮吧,我还有事呢!”

    等周泰安走远了,刘老二从陈大嗑巴手里夺过鞭子,拉住马缰绳,掉转马头,又把车赶回了自家后院。一进院,他把马鞭一扔,关照陈大嗑巴卸车,然后神气地进了屋。

    方丽霞见刘老二刚出门屁大工夫就回来了,感觉不对,再一看院子里正在卸粮的车,就问:“老头子,怎么?这粮不交了?是不是左县长又向着咱了?”

    刘老二一屁股坐下,“向着咱,他还能有那好心?”然后美滋滋地说,“告诉你吧,左县长家里出事了,他和他老婆压根就没离婚,他老娘领着媳妇找上门来了!”

    方丽霞乐得张大了嘴:“那是真的?”

    “那还假得了?周局长亲口对我说的,就刚才。”

    “这回好,他媳妇一来,算是给咱解了围了,他也没心思逼咱们交粮了。”方丽霞脸上现出轻松的神情。

    “那也未必是个好事。有美玉这事扯扯拉拉的,他毕竟还不敢对咱下茬子,你看陈永兴那几个叫他给熊的,左县长毕竟有权有势啊!”说到这,刘老二多少又有点失落。

    被老伴儿这么一说,方丽霞也有些迟疑起来:“我觉得,这事没成吧,盼着成;这回不能成了吧,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那当然,要是美玉真和他成了,咱就是县长的老丈人,谁还敢碰咱家粮店!”

    “哼,没那福分呀!”方丽霞也感到有些失落。

    这两口子不知道左光辉有老婆的事吧,就巴望着这事儿能成;现在知道了左光辉老家的媳妇找来了,又得意起来,庆幸自己没把女儿嫁给他。这本该是个好事吧?却马上又感到失落了。把儿女婚姻作筹码的人,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要多。

    此时此刻在陈玉兴家里,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正喝着小酒,商讨着他们的大事。原来这三个粮商,在这次征粮中吃了左光辉的哑巴亏,憋了一肚子气,陈玉兴便又把大家凑一块儿发发牢骚,也为了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你们说,左光辉这个装蛋的家伙是不是把咱哥仨给唬了?”陈永兴首先说,“哪个庙里都有冤死的鬼,这回又让刘老二给赚了。”孙文怀也有同感。

    “我也这么想,要不是左县长拿郝掌柜一家的案子压咱,我才不给他交粮呢!”马立文虽然交了粮,却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冲良心,我和郝掌柜一家被杀没半点儿瓜葛!”

    “他左县长又是匿名信,又让写汇报,哪分哪秒都在干什么,说咱几个又是什么主要怀疑对象啦,当时真被他那气势给吓懵了。”孙文怀也是一脸的后悔。

    “可惜啊!送出去的粮食可是拉不回来了,现在这粮价呼呼地往上涨,还缺货,咱哥仨亏大了。我也敢冲灯说话,我和郝掌柜一家被杀没半点儿瓜葛。”陈玉兴把头凑近了两人,把小酒盅往嘴里一送,一仰脖干了。

    “我孙某人要是有什么瓜葛,就让我一家都死绝了。”孙文怀也赌咒发毒誓。

    陈玉兴又神秘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去找了常局长了,想探探口气,他啥防备也没有,根本看不出有要在咱身上下茬子的意思。还有那个马奇山,更他妈的不地道,从表面看像是帮咱,实际上是唬咱,坑咱!想让咱听他的,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这回真他妈的窝囊,等破了案再找他俩算账!”马立文说。

    “等破案?不是就不是,等什么?再等,咱这点儿家底全得折腾完!”孙文怀不同意马立文的“等”字,他把脸凑近陈玉兴:“你说怎么样?”

    陈玉兴举起杯子:“先不忙,咱先干一杯!”

    三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陈玉兴边给二人斟酒边说:“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商定个主意,咱们不能再当那哑巴叫驴了,进了屠宰场还没个声。这回呀,谁也别想唬咱,马奇山也好,周泰安也好,谁来征粮也不行,咱一口咬定没粮了,看他们还能上家来抢不成。左光辉家里他老娘和媳妇来了,指定顾不上咱了。咱就等着看热闹吧!总之,要看好自己的粮袋子,这一点咱还得学着点刘老二这土鳖,咱的粮食拉走了,人家呢,还真就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