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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地方环境幽静。

    黄妤本打算说点什么,可惜从上菜开始一直在吃,有盘糯米鸡太对她胃口,她一不留神吃了小半。

    再上得菜有点吃不消,黄妤抽了张纸擦嘴,看对面童清渠放松的坐姿问:“童老师不是要买条鱼?”

    童清渠:“一个星期前,我买了。”

    他左手覆在右手腕上,心平气和说:“让关子辰炖了,一大锅。”

    “……”

    炖了就炖了,只不过黄妤乍一听还以为他要买的鱼是观赏性鱼类,养在水族馆里那种,谁想到是菜市场多少钱一斤的。

    中国人有个好又不好的说话习惯,往往进入正题前有个漫长的引入。黄妤清了清嗓子,感觉头顶视线凉飕飕。

    她一向舌灿莲花,但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变成截然不相干的话:“吃完出去走走?”

    童清渠没说话。

    气氛实在紧张,黄妤顶不住,往旁边看。

    隔壁坐着的一位阿姨估摸着吃完要去跳广场舞,粉红的扇子半截插在包里,另外半截自由地冒出来。

    她对面大爷臊眉耷眼坐着,弱弱:“老婆子……”

    阿姨皮笑肉不笑:“叫什么呢!”

    大爷指指她包:“桂芳,我就是想说,”他吞了吞口水,“钥匙掉出来了。”

    阿姨把钥匙塞进去,扇着写满广告词的扇子:“说,错哪儿了?”

    大爷委委屈屈地搅动手指:“下棋忘了买盐。”

    黄妤没忍住,笑出声。

    这一出声坏了大事,大爷眼一瞪:“小姑娘,这可不兴笑,你不是跟我一样?”

    黄妤一时没明白,茫然“啊”了声。

    阿姨没好气:“说什么鬼话!”

    大爷缩了缩脖子,顽强:“她不是也犯错了哄人,”他讨好道,“桂芬,你看人家相好坐那儿平心静气,你也消消火。明儿我去,去买十袋盐!”

    黄妤和她无中生有的相好彼此沉默对视,后者左手握拳,没忍住在唇边挡了下。

    黄妤:“……”

    阿姨头上青筋跟着一跳:“十袋盐!你个败家子!今晚在外头陪我跳到十点,少一分钟都不行!”

    大爷惊恐失声:“我也跳?!”

    “可是……”他偷偷看阿姨脸色,小声嘟囔,“今晚有小雨……”

    空气开始缓慢地流动,黄妤敏锐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坐直了身子,轻声叫:“童清渠。”

    最后一道菜是汤,热气蒸腾。

    “我……”

    童清渠放在腕上的左手移开,还是给了台阶。他瞳仁太清明,看得人招架不住:

    “我时间不多,不过如果你想去走走,附近有个城市公园。”

    黄妤微怔。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却并不感到高兴。

    结账时大爷背着手走在后头,阿姨在前面叫他,他一边喊“来了来了”一边还是慢吞吞走到到黄妤并排的地方,冲她传授心得一样说:“小年轻不要总吵架。”

    黄妤失笑,张口要应“是”。大爷已经踱步到她身前,摇头晃脑地叹气:

    “遇见一个合心意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黄妤那声“是”便突兀哽在了喉咙里。

    餐馆隔壁靠着公园,夏天场地上有喷泉,跑来跑去的小孩举着玩具模型跑。

    长长行人道,黄妤总觉得童清渠脸色不好,看了他两眼问:“童老师不舒服?”

    童清渠欲言又止。

    黄妤:“?”

    她眼睁睁看着童清渠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直白说:

    “你这样叫我,让我觉得在跟自己的学生干见不得人的事。”

    静了那么两秒,黄妤:“童清渠。”

    干叫别人大名实在不太礼貌,黄妤走在行人道上看一群闹腾的孩子跑来跑去,聊天一样问:“你的名字是‘问渠哪得清如许’里摘出来的?”

    童清渠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取名字的人想说的应该是后一句。”

    黄妤稍一思索就能猜到:“是你外公?”

    她在采访童清渠前有所了解,不仅知道童清渠的外公姓杜还知道他是现当代美学的大家。

    他出生上世纪有名的书香门第,留洋期间娶了英国一位贵族小姐。致力于将中西方传统文化通过雕刻形式融合,后来被特聘为蓝川大学美院院长。

    三代文化浸染熏陶,才出了一个童清渠。

    “差不多。”

    童清渠意外地有聊天兴致:“他教会我不少东西。”

    “一味通过国家和政府无法改变传统工艺的传承现状,他寄希望于后人能创新,找到更合适的与商品化社会共存的办法。”

    他语调沉郁,黄妤顿了顿:“他做了能做的。”

    “个人力量有限。”童清渠看向不远处六角亭斜飞的檐角——那里有一只神态顽皮的木猴,如人姿态半弯腰作揖,活灵活现。

    “文章写得很漂亮。”他露出今晚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虽然淡得几乎看不清:“我很感谢你,黄妤。”

    天气预报,多云转小雨。

    有风起,黄妤在夜色昏暗处半仰头,很想踮一踮脚。

    但她确实也没什么立场,于是收回手,默然无声陪童清渠走出很远很远。

    直到第一道闪电劈下来。

    这时候黄妤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她带了伞,而天气预报说今日晴转多云。

    雨一直没下下来,空气中带着潮湿和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