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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前,天未亮。

    他走出门,一个纤影早已在门外逐一检点马背上的行囊。一一过目,巨细不遗,甚至连药匣都打开检视,确定无虞才归拢行李整装上马。

    出山果非易事,关卡重重一丝不苟,即使认得迦夜行礼如仪,仍是查验了玉敕后才放行。他策马跟随,极力稳住心绪。

    一路西行,黄沙万里。

    烈日如熔化一般骄热,烫得呼吸都炙热如灼,又干渴难当,有限的食水必须在赶至补给点之前精确计量,稍有不慎就可能变成荒野中晒死的干尸,沿途历历可见牲畜的白骨被黄沙半掩,路途之艰非常人所能想像。

    酷厉的自然面前,人渺小得不值一提。

    迦夜以白巾裹面,控制着行止的一切。何处歇马,何处息宿,何处有地下暗河可补食水,细细了如指掌。坚韧的耐力超乎想像,每每在深夜还能见她观察星辰斗宿,以掌握次日行走的方向,戈壁荒漠之上稍不留神就可能迷路。当终于抵达莎车国前最后一个小镇,饶是一路冷定如神的她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小镇被来往的客商视为行脚休憩之所,繁华而热闹,见惯了各地客商的店伙眼力十足,恭敬的将他们迎入上房。

    一间上房。

    迦夜的吩咐,他默然照办。

    除去蒙面的布巾,洗掉一路风尘。回到房间时,迦夜又已是往常的模样,白衣如雪,黑发如漆,眼瞳仿佛还带着浴后的湿气,乍看上去像玉瓷做的小人,全无半点威势。

    抬头瞥见同样沐浴过后的他,似乎微愣了一下,随即撇开眼打量街市。从二楼的窗口望下去,肤色各类的异族人不时往来,小贩们在黄昏的斜阳中扯着嗓门吆喊,试图争取最后的顾客。

    “殊影。”

    “是。”

    “仔细看那个人。”

    一阵喧嚷冲乱了街市,他凝神望去,一个高大的胡人蛮横的撕打摊主,粗壮的拳头在瘦弱的对手脸上冲撞,直至鲜血从鼻腔唇角溢出仍不放松,甚至污言威胁围观劝解的路人。纠缠半晌,似乎褫夺了满意的金钱扬长而去,随之是摊主儿女的哭声震天。

    “看清楚了?”她收回视线抿了一口茶水。“卯时以前,我要看见他的脑袋。”

    他蓦然回首,明知不该问仍不禁脱口。“为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有资格质问我?”漆黑的眼瞳对上他的眼,无表情的笑了笑。“不过是个以暴力夺人钱财的恶霸,杀了又怎样。去吧。”

    猝然睁开眼,一抹淡影自窗口掠入,掷出一颗血污的头颅,滚了几下停在桌缘,未干的鲜血自桌边沥沥而落。暴凸的双眼怒瞪,像是难以置信已身首异处,正是稍早时凶恶致极的当街殴人者。

    少年冷冷的看着她,未及合拢的窗棂隐隐透出一线天光。

    “把东西清理掉,桌子擦干净,你可以休息了。”连打坐的姿势都不曾动一下,她又合上双眼。“那张床归你,还可以睡一个时辰。”

    少年僵立当场,闷到胸口发痛。良久,拎起头穿窗而去,回来拧布拭净桌面,洗去血腥,坐在床边怎么也平抑不下心绪,眼睁睁看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店伙敲门,送来热腾腾的茶汤早餐。迦夜离坐而起,洗漱用餐,神色一如平常。她吃饭的样子非常文雅,一举一动规矩有度,比起江南的大家闺秀也毫不逊色,气质甚至犹有过之。可是他没有忘,昨日她随口便令他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即使那个人恃强横行,并非善类……

    “那人名唤沙力克,以强行剥缴地头税为生,伤人无数血债累累,百姓奈之无何,为地方一霸。”迦夜平静的开口,以丝巾拭唇。“有妻妾数名,儿女尚幼,更有七十老母在堂,由他奉养,街坊俱言其事母至孝。此人嗜赌好酒家无余财,一死家道败落,其母老年丧子,想来也活不了多久。”

    望向少年渐渐燃起怒意的眼,她继续道出。“其妻妾本已不合,必然于数年内改嫁,儿女丧父幼失怙恃,就算运气好能长大成人,也难免终身困厄。如此种种,都是因为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