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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经历了马江海战的惨败后,船政大臣张幼樵自是如坐针毡,拿洋人没办法的他只能从学堂内部使使劲。没多久,他招来全体教习训话。张幼樵指出沈幼丹创校时,曾详立章程,遴选俊秀,当时学堂上下十分整肃。可近十余年来,学堂考试中徇私舞弊屡现,成了滥竽充数者的温床。随着投机取巧的日渐猖獗,船政经费的相形见绌,不免因陋就简,拘泥于小有所成而固步自封,偷懒怠惰,此现象后学堂尤甚。

    这一次,见识到洋人船舰炮利的张幼樵当即下令学堂必须增购洋书,开足课程,并取天津水师学堂章程,以补福州学堂之疏漏。

    前面的一席话确实一针见血,可他随后的指令却让众教习匪夷所思。

    船政学堂作为中国第一所海军学校,创办至今已近二十载,竟要向开办才三年的天津水师学堂学习,这一方案真乃诡异!

    而此时的船政学堂在马江海战后内部管理的松弛乱象已然十分严重,教习们别无他法只得听从张大人的奇思妙言。

    自海战后,沈康靖终日惶惶,大受刺激,且已察觉到学堂内外一片废弛,因而某一刻他已深感船政学堂不可久留。

    两个月后,提交了辞呈后的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福州。

    虽然他来福州前,已经预知战争很有可能会发生,可身临其境后,他却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想象中的强大。

    而当初的临危受命,逞一时之勇才是主要因素,尤其是最后火烧战船一事,根本就乃头脑一热上演的荒唐闹剧。

    师父陈英“福星”舰的沉没以及同窗吕赓堂、王达宗的阵亡都让他心痛无比,因此,这些日子里,每到夜阑人静之时,江面上的炮火连天和那一张张鲜活的笑脸都会尽显在他的眼前。

    即便回到了广州城,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沈康靖半年后都依然被这些黑色梦魇深深地困扰着。半夜里,他经常突然弹起,吓得妻子李招娣也不得安生,几个月后整个人已是瘦得脱了相。

    见儿子整日郁沉,沈念恩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思来想去后,沈念恩决心向其讲一讲自己年轻时历经的种种险情,而哪一桩听起来惨烈程度都不亚于沈康靖的遭遇,而万劫下,他却愈挫愈勇,终将困难一个个都踏于脚下。时至今日,沈康靖才深切地感受到父亲原来经历过这么多的千难万险,自己哪还有资格伤春悲秋呢?

    就这样,沈康靖被父亲开导着、激励着,终于在一年半后将心魔彻底击败。

    某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余生的自己一定要倍加珍惜眼下拥有的一切。这之后,恢复了常态的沈康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胆魄较之父亲当年相去甚远,自己想来也只是个守业的小将,根本不是创业打江山的帅才。

    若是没有父亲的荫庇,自己这辈子不太可能有太大的成就。扬名立万还是留给真英雄吧,自己只想活着,平安地活着。

    沈康靖的心情好转后,兴和商行却又遇上了新麻烦。继1883年商行陆续购入“恩昌”号、“兴隆”号和“念远”号之后,1885年又拥有了“琼羽”“鸿鹄”两船。

    如今已是1887年8月,已将五十万两白银备齐的沈念恩想要再入手招商局的两艘商船,这样商行旗下便会拥有十四艘海轮,形势空前喜人,自己离船王的名头也会更进一步。

    沈念恩甚至为新船起好了名字,分别为“翊运”和“皓鑫”,皆因感于国弱积贫,可见他对国家前景还是充满期望的。

    日时,沈念恩前往沙面的汇丰银行周转银两,办妥后,他打算离开。可还未行至门口,却见不远处一圆面凹眼之人瞧着甚为眼熟。

    下一秒,他嘴角迅速勾起了笑意,当即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江尧兄。”

    柳江尧旋即转了脸来,看到沈念恩的一瞬亦是喜笑颜开:“诶,原来是沈老弟,幸会幸会。”

    “江尧兄何时回广的?”又见柳江尧身着对襟马褂,头顶瓜皮小帽,穿戴十分得体,沈念恩料想对方如今看来真是官运亨通,春风得意。

    “就这几天,我本还打算过几日去沈公馆拜访你呢,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碰上了,看来你我二人甚是有缘。”

    沈念恩道:“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啊,自打你去了上海,咱们好多年没见了,那会儿承蒙江尧兄将两万银子相借,小弟才得以入手商船,想着这事我一直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今日正好,咱们一起走吧,顺道吃个便饭。”

    “欸,小事一桩,何足挂齿。”柳江尧笑答。

    语罢,柳、沈二人一同出了汇丰,吃不惯西餐的二人离开沙面后,乘了各自的车轿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小酌。

    “江尧兄,你这一去上海差不多有十年没回过广州了,看样子是仕途顺利,步步高升啊,这回是来省亲的么?”二人边吃边叙家常。

    柳江尧答话道:“咳,哪有什么步步高升,不过倒还顺利罢了。我家都搬去上海了,这回就带了两个姬妾过来,所以我已经没亲可省了。”

    沈念恩疑道:“哦,那你这回难不成是出的公差?”

    柳江尧答:“不瞒你说,我从上海被调到了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