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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继续。议程第二项,公布华前集团的初步审计结果。

    资产评估公司代表与相关审计机构出具关于华前集团资产评估的相关意见,并给出破产财产的清算列表。

    从列表上看,华前集团最有价值的一部分是土地资产。这部分地产的评估价值在350亿元左右。与华前集团高达上千亿的债务规模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

    而这其中大部分的土地资产都已被用作质押,大概率要被银行收入囊中。

    华前集团能用于拍卖偿债的实际资产,评估价值在60亿元以内。而需要被优先清偿的员工债权就有上百亿。这意味着华前集团大部分无担保债务,将无法偿付。

    债权人代表,尤其是来自供应商的那些小规模债权人代表,一个个忧心忡忡。

    大规模的债务违约,有可能引发系统性的金融风险,这肯定是政府不想看到的。

    但从目前来看,没有人出面给华前兜底。

    国资背景的金融机构,有获得优先偿债的权力。国家要避免金融风险,也会优先保障大债权人的利益。至于那些偿债顺序靠后的小规模债权人,恐怕就面临着血本无归的结局。

    议程第三项,讨论华前集团的破产清算方案。

    先锋显然早有图谋。

    陆国岑以债权人委员会主席的身份,给出了先锋的债务清偿方案。

    陆国岑一登上主席台,便有先锋的工作人员,将准备好的先锋方案,一一分发给现场所有债权人代表。

    当然也发给了华前的董事。

    这是一个经过专业人士打磨的,具备实操性的破产重整方案,论证详尽,考虑周全。无论从合规性上,还是从公平性上,都显得无懈可击。

    先锋认为华前集团具备重整价值;只有引进战略投资人,对华前集团及其关联公司进行合并重整,才能从最大程度上维护债权人利益。

    方案包含三部分内容。第一部分是华前整体的破产重整方案与财产管理办法。与直接拍卖清偿的形式不同,先锋建议以债转股的方式,通过成立新的资产管理公司,将债权人与华前之间的债权关系,转变为资产管理公司与华前之间的股权关系。

    第二部分是引进战略投资人的方案。战略投资人将以股权投资的形式,完成对华前集团的收购整合,通过妥善的经营管理,担负起对债权人及其他股东的义务。先锋当仁不让,要参与战略投资。

    “先锋集团希望成为华前集团的战略投资人。当然,华前债台高筑,仅凭先锋的力量,是无法解决债务问题的。我们愿意与外部的战略投资人一起,探讨灵活的股权与债权方案,以期最大限度维护债权人利益。”

    第三部分,是对华前集团及关联企业资产的处置方案,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新锐股权问题。文件追溯了新锐成立伊始,便与华前集团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新锐一度是华前的全资子公司,双方高管在对方公司任职,法人人格高度混同。文件充分论证了新锐是华前的一部分,对华前债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陆国岑用十多页ppt,详细阐述了新锐与华前之间的关系,并着重强调新锐的新股东,施万新能源,对华前重整能否成功,起着决定性作用。

    “新锐是华前集团谋求转型的一次创新,也是华前体系内最有价值的一家公司,理应成为华前重整方案的一部分。”陆国岑说道,“华前集团是否能够顺利完成重整,不仅关系到各家金融机构的债权能否得到清偿,关系到金融市场的繁荣稳定,同时也关系到华前上下游企业的正常运营,关系到成千上万个岗位上的普通职工,关系到社会稳定。施万新能源,是一家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的集团公司。我相信,作为新锐的新股东,施万愿意与我们的中小债权人一起,同进同退,共同参与到华前重整的工作中来。这不仅是为了新锐的前途,也是为了国计民生。”

    说到这里,陆国岑停下来轻声咳嗽。他年事已高,仍兢兢业业,忘我工作。

    这番讲话得到了债权人们的一致响应。人们看到的是一位鞠躬尽瘁的老企业家,为帮助华前重整,为维护社会稳定,为中小债权人的利益,呕心沥血地呼吁。

    “项天歌董事长,今天进入华前大厦的时候,我相信你像我一样,看到了华前大厦门口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上千名农民工。你也许不了解,他们都是在华前项目上的打工人,他们到今天还没有拿到工钱。华前集团因为破产,几乎所有项目都处在停滞状态。大约有两万名农民工被拖欠薪资。他们没坐在我们的会议室中,但他们也是债权人。

    “施万如何压低新锐估值,如何低价获得新锐控制权,我们今天姑且不谈。项天歌董事长,既是华前的董事,也是新锐的实际掌控者。新锐本就是华前的子公司,理应对母公司的债务承担责任。再者,但先锋给华前的那两百亿,大部分钱是打进了新锐的户头。今天债主登门要债,项董事长再私吞先锋的两百亿,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愤怒、谴责、鄙夷……上百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

    在法庭,宋清可以钻法律的空子,一口咬定施万对先锋与华前之间的股权交易并不知情。

    但这是债权人会议。项天歌面对的是一众虎视眈眈的金融机构,是等着货款续命的华前供应商。银行要处理不良资产,发债公司要追回本息。华前的那些施工单位,要应付那一大帮讨薪的民工。

    这本不是他的债务。但项天歌坐在那追债的会议桌上——坐在那无数的目光里。他无处可逃。陆国岑愉快地看到,项天歌被那些沉重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望着项天歌,等待施万董事长的回答。

    东宁开发区的另一面,某条荒凉的城郊公路。来往车辆的司机,频频向路边的一个女人投去视线。

    曲项穿着护士的衣服,走在没有行人的道路上。

    她从医院里逃了出来。离开时偷了护士的衣物,装成护士的模样。

    但她身无分文,没有手机。也没有地方可去。

    她穿着并不合脚的鞋子,沿着道路走了两公里,饥肠辘辘。

    好容易看到一家便利店。她进去向店员求助。

    店员见到她的模样,很是奇怪,问她要不要报警。

    曲项立刻否决了。报警没用。

    她努力地想,还能向谁求助。

    曲项从店员那里借到手机。幸好她还记得微信的账号密码。她登上微信。翻了半天。

    这样可怜。漂泊半生,无一知己。

    找到曲进步。

    她在这世上剩的唯一亲人。

    曲项拨通曲进步的电话。

    电话没有通。

    想想也不奇怪。中国是下午,洛杉矶到了晚上。

    电话自动挂断。可在曲项绝望的时候,忽然又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项项?”

    曲项哽咽半晌,忍着哭腔叫了声:“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