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元旦过后,李珰得等这个学期结束,交接完工作才能正式离校。

    好在除了李珰开的课程,二人没有其他联系。章怀太子墓项目结束后,负水正式回归导师张怀远门下,兢兢业业地开始为毕业设计准备材料。

    负水冲着窗外发愣已经有一会儿了。

    卧室的办公桌连着阳台,她稍稍侧身便能沐浴在冬日暖阳下,手边的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已经熄屏。显然,负水的心思已经飘远。

    李珰辞了淮城大学的工作,研究所那边抛出橄榄枝,聘请他为研究专员,李珰考虑了片刻,说是新年后回复,也不急于一时,故而新婚妻子还在苦苦思考着毕业论文开题报告的时候,某位专家正在羽绒被内惬意地赖床。

    键盘声的久久停滞最终唤醒了李珰的心神,他掀开被子草草起身,披了件毛绒外套,踱步走到床头坐下,离妻子的办公椅只有一臂之距。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的嗓子带着起床时的沙哑。

    李珰知道,负水不是因为开题报告而郁闷苦恼到出神几小时的人,更可能是别的事撼动了她的某种信念,她才纠结到如此地步,还不愿求助于他。

    负水这才回头看着他,表情果然有些疑惑苦闷。她抿了抿嘴,干脆转身,正襟危坐,直面李珰。

    “你还记得之前我准备退学的事吗?”她严肃发问。

    李珰也拿出正经态度来,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认真倾诉。

    负水轻轻叹气:“其实决定退学,不仅仅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知道,我一开始转入历史专业就心思不纯。”

    她凑近一步,握住他的手掌,抬眸望着他好看的黑眸:“因为你的事,让我觉得,也许我终其一生去寻求的历史真相,只是欺世盗名者的伪作,那是故事,并不是历史本身。”

    李珰看见了她眼底的挣扎与迷茫,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背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傻子。”

    “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每一个历史研究者都会经历的阶段,更广泛一点讲,从事科学研究的人,都会经历一段怀疑科学的时光。”

    他恶作剧般揉乱她的长发,语气上扬,透露出得意:“恭喜你啊,李太太,嫁给一位当过历史教师的好丈夫,现在让他为你指点迷津吧。”

    负水被他逗笑:“好啊,请李老师赐教。”

    李珰拉着她去了书房,书房三面墙改成了直顶天花板的书柜,各朝各代的官史私史,各家版本都收藏了一套。不同于有些人用书籍装饰门庭,这些资料被主人翻阅过多,线边开裂,纸页边角翘起,书册贴着大小不一的纸条,标注着简要札记。

    其中最为瞩目的是《晋史》,各个版本分别买了四套,单独占了一排,从左到右,越来越旧。

    他抽出一本,领着她细细翻阅,一页一页,直到熟悉的人名映入眼帘,他才停止动作,指尖抵着墨迹,还有旁边附上的铅笔小字,写得是献武帝末年四大世家日益倾颓,皇权复兴,新的利益集团形成,四皇子煓继位。

    身侧的男子柔声劝慰:“负水,你看,除了我,他们都真实存在着。也许史料记载未必完全真实,可我们扪心自问,即便是千年前的你我,洞悉全局吗?清楚全部真相吗?”

    “天下之势,你我不过恰好顺势而为,出现在了那个时间地点。所成功业,也从来不是出于我李珰一人之身,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负水点头,她想起当年和郑云、淮七坚守阳郡,城中百姓以肉身堵住城门,等待援军到来。

    “所以,这些功绩归于我李珰,和归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对于后世之人而言,本就是透过这些历史事件去看到客观的发展规律,前人走得更远,后人就能少走一步、快走一步。”

    “负水,这远比证明我存在过,有意义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