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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身体有恙的消息虽然泄露,陈善炜却不敢轻易发兵南下,仍是屯兵驻守青徐,表面上维持着继续北伐、为国征战的忠信模样。

    陈善舟依旧出入中枢,是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似乎对陈善炜的狼子野心毫无所知,亦或是说大司马忠心耿耿,大义灭亲,在胞弟与朝廷之中,坚定地选择了忠君。

    皇帝出游行宫,由太子统摄国事已是常制,朝上诸位大臣未有议言,且章怀太子精通政事,离帝王宝座只一步之遥,承继大统是自然而然之事,故而宫中虽皇帝久未现身,各省各曹运转有序,逐项国事处断有方。

    李珰领军北上,第一件事不是到陈善炜帐下报到。如今陈善炜屯兵在南阳、青徐,中间的豫州被伍左林盘踞,生生切断了两边联系,南阳郡独木难支,若伍左林死咬豫州不放,南阳失陷不过早晚之事。

    如今尚且留驻在豫州附近同伍左林交战的是昌盛侯世子、平威将军张钊,因奉陛下亲令,又有益州卢仲之作保,陈善炜不敢拿他开刀,想着无非是个黄毛小儿,任由他挥霍兵马。

    张钊自己带了五千人北上从戎,倒不必陈善炜拨出人手来供他差遣。

    李珰便是要根据圣旨先去豫州,将靖远军交付张钊,而后去陈善炜帐下任虎威将军一职。

    应当说此举既是朝廷对陈善炜的震慑,也给足了他面子,只要他肯继续北伐,仍是为国为民的胜北大将军,李珰带来的人马便是襄助之军;若是不肯,同室操戈,两军开战,混乱之局胶着在青徐两州,淮安暂保,尚有余地做反击之策。

    但以上种种,皆有一个条件,便是太子司马烠仍坐镇中枢。

    陈善炜手中捏着一个东海王、皇三子司马炽。太子失坠,他便有理由入京,拥立三皇子继承大统。

    若是朝廷派旁人北上安插棋子,陈善炜自会寻个时机斩草除根,偏偏是李珰从羌州赶回淮安,交出了声名赫赫的靖远军,甘心屈居一个小小的虎威将军之职,任由陈善炜调遣,他一时猜不透李珰的心思。

    原先驻守北疆的流民军——现在应该改称“安远军”了,一半被杀,一半逃脱,偶有起义,藏于山野之间,作战灵活,时剿时起,令陈善炜忧心不已。如今李珰回归的消息传开,怕是会横生波折。

    靖远军交付完毕,围困豫州,他和伍左林的交易便算破裂。此时只有两条路,要么北伐,要么南下。

    ·

    陈善炜站在天下江山图前逡巡不定,每走一步,轻叹一声,右手紧紧握住腰间剑鞘,周身气度已有焦灼之意。

    “淮安还没有消息传来吗?”他阴沉着脸,眉眼间皆是冷冷堆积起来的威压。

    此时帐中只有他的心腹徐钟端坐在下手处的坐榻上,神情稍显从容。他直起背脊,轻声道来:“那毒至多一月定能取人性命,将军稍安。”

    “稍安?”陈善炜回身,横眉怒目,一掌拍在沙盘桌脚,冷冷发出怒音,“若非你建言先除司马烠,我何必让朝廷把刀架在身侧,直指淮安便是!”

    李珰及靖远军的消息已经传入徐州,不然陈善炜此时应当闲坐营帐,静候良时。

    徐钟垂眉,面露遗憾之色:“是臣体察不周,只以为派了胡定荣去,一举击杀李珰,断了太子后路。不曾想李珰此人心思深沉,少有信忠,反倒泄露了风声,让他抢占先机。”

    过往之错他并没有追忆太久,起身凑到陈善炜身前,恭谨一拜,眸中闪烁着亮光:“李珰此时入将军麾下,或许是一个良机。”

    陈善炜不善地睨了一眼:“是何良机?”

    徐钟不紧不慢地将计谋娓娓托出,嘴角带着浅笑:“李珰入营,为将军调度。如今大计久悬于淮安以致迟迟未决,将军不妨将计就计。”

    他指向沙盘:“大军囤聚青徐,受北伐圣意掣肘,又受流民军袭扰,如若将军便遣了这李珰统领这流民军,派他们北攻洛平。”

    “你说得如意,若流民军再落到李珰手里,怕是如虎添翼!”陈善炜不满地挥挥手。

    徐钟面色不改,仍是十分自信:“将军且慢。北攻洛平只是借口,将李珰及流民军调离青徐,借魏军之手除之。大人请看——”他伸手指向南阳郡的后方,从荆州北渡汉水向西北行,可绕到洛平后方。

    此路虽近,然途中多高山险峻,又有秦岭余脉阻挠,多是无人之地,自古至今从未有人涉足,故而北上多从汉水、淮水渡江而过,从青徐入中原。

    “大人不若以北伐之名,将李珰等人调到此地,任由他们发挥。不论是魏军还是天险,都能将其击杀。倘若真让他们逃出生天,成就一二,北伐之功,还归将军,既能顺应圣召,又能积累声望。”

    “其间,将军可稳坐钓鱼台,静候淮安动向,一旦太子毒发,将军携三皇子南下,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便是有其他藩将出兵勤王,也无理无据。”

    “一举三得,将军烦忧尽数迎刃而解。”

    陈善炜盯着舆图踱步思量,一步一步沉重落地,手指不时摩挲着剑柄,他凝视着青徐至淮安之距,又仔细打量几个重镇,沉声质问:“江越之军,或可作壁上观,张氏后人,如今一人掌益州,一人握靖远军,若他二人站在司马煓一侧,如何破局。”

    “三皇子长,太子薨,自然由他继承大统。且皇上龙体有恙,局面于将军有利。不说张钊如今被魏军拖住,即便南下,只需安上一个叛国逃军的罪名,民意自然归于将军。”徐钟只浅显地说明局面,便见身前之人身姿放松,沉稳如常。

    “淮安之事,最多还需多少时日可得定论。”陈善炜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徐钟徐徐作答:“将军宽心,尚不足半月,此间时机,将军可布置周全,将阻碍之人一网打尽。”

    天下大势,恢恢天网,谈笑风生间,悄然织就。

    从豫州出,便只有崔负水跟在李珰身后了。她原本也应当留在豫州的,却不是因为靖远军之故。

    负水牵着缰绳,与李珰并肩而行,没有了将军与士兵的区别,荒郊野外,谁还管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