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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珰走入丛林,不久,一人从树林中踱步而出,衣着打扮,步态神情与他别无二致。虽相貌不同,离了远看,难以辨别。

    栾树下章怀太子司马烠负手而立,不等李珰走近,质问之词已出:“李珰,我们同陈善炜交易,你何必多此一举,杀了陈雀。坚壁清野!你当真以为他们不敢动你!”

    朝廷攻下豫州,除了它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它囤积的百万石米粟。较之后者,因晋国已经收复徐州、青州,缓冲地带辽阔,攻下豫州无非是为继续北进蓄力。但无论北伐与否,粮食对任何国家、在任何时刻都有至关重要的意义。何况,连年战火,边关饿殍横死者何止百万计。

    司马烠不无痛心,语气愈加严肃,在储君之位游刃多年,上位者的威仪自然倾泻而出:“陈善炜想拿豫州,你便让给他守。之后可以再做筹谋。本来我想顺水推舟,回京后让你担任中军将军一职,届时寻个时机,扩充流民军。你白白送给陈氏一个把柄,我想让你走到那个位子得费多少力气。”

    豫州之战,陈氏之所以派荆州军襄助,无非事成后李珰让步,让陈氏驻守豫州。司马烠以退为进,趁机让李珰回淮安,掌管中军,便利操练一批新的流民军。

    陈善炜驻守豫州,北伐之路未必顺利。然魏戎失了豫州定不肯罢休,势必南下攻城,届时李珰率领新的流民军北上,会合靖远军,北伐便成定局。

    唯一变数却是李珰烧了豫州城及周边郡县全部粮仓,还杀害两万荆州军。陈善炜暗中吃亏不肯罢休,朝中陈善舟联系朝臣弹劾,李珰乃是被贬回京,司马烠欲让他接手中军将军一职的计划几近落空。

    李珰不做辩解。

    两人皆心知肚明,陈善炜自始至终从未想过让李珰活着回淮安。

    司马烠只是气不过他冲动行事,陈雀及荆州军一事陈氏必嫉恨在心,表面上的和平就此破裂,日后便是静候秋后算账、你死我活的地步。

    司马烠见来人默不作声,颜色恹恹,知道自己一时未收住火气,那人怕是比自己还要愤恨难过。

    两人沿着林间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传来喧闹声,李珰转身,司马烠跟着侧身,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素色纸鸢于天地间驰骋,似自由又不似自由,地上的人牢牢牵着线,在旷野间显得渺小无比。

    渺小无比是真,引人瞩目也是真。十几岁的年纪,志向远大,指天说地,即便是荒诞滑稽的玩笑话仍能逗人开怀,引人发笑。

    李珰看着自己的名字越飞越高。牵线的少女攀比心甚重,一旦自己的纸鸢比旁人的低了几寸,就迎风快奔,束发的红绸之张扬,胜过地上蔓延无边的野草。

    “那便是同我有杀父之仇的小姑娘?如今都这么大了。”司马烠不无感慨。

    李珰终于勾起一抹笑意:“管家说她日日夜夜练习锤鼓,双臂力大无穷。过不了多久便会离府,你可小心些,我可不管这些恩怨小事。”嘲弄的语气,说的话倒是真话。

    李珰伸出手指向一人,一身褐色,身量修长,最为好认:“这个小子想做官,我瞧着还算有才。你若方便,寻个路子举荐吧。”

    司马烠望着那人细细打量了许久,脑海中很快有了人选:“大司空沈咏年,为人刚正,学识渊博,又爱提携后才,不问出身。由他举荐,应能谋个好去处。”

    该嘱托的事儿嘱托完毕,小径尽头,玄衣护卫抱着剑鞘候在阴影处。此时日头偏西,再不下山,便赶不上淮安城宵禁戒严,只能在城外过一晚。

    “豫州平定,淮水北流民会有一部分北迁,届时怕是骚乱又起。如今勉力只能拿下右军校尉一职,这或许是个好时机,你早做准备。”

    两人在路口作别,下次见面需另寻时机,因此司马烠将能想到的计划简要交代,也不管他是否回应。

    日光将两人身量拉长,落在斑驳繁杂的树影间。

    司马烠确定李珰无话嘱托后便要下山,走出几步,地上两人的影子才错开,泾渭分明。

    李珰的眼尾向下压了压,神色里泄露出一丝杀意,犹是与他交往多年的司马烠仍然心头一震。

    他知晓对面之人正拼命压抑着痛楚,面容苍白,腰侧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全身甚至有些战栗。

    他亦知,李珰眼底的杀意并不源于这种痛楚,相反,每次病发时他总是神情脆弱,眼神空洞。所以这一次他不敢出声询问,也不敢轻易靠近他。

    李珰艰难地上前,暗卫欲拦在司马烠身前,他拒绝了。

    尽管唇色尽失,他勾起一抹狠厉的,志在必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