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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之后,孔意进入实习准备阶段,跟着老师练粉笔字、练板书,台风已经很有老教师的味道了。乔晖生意越来越忙,化妆品原料基地已经基本成型,跟几个大厂的订单也签了,前期垫付了太多资金,压力属实有些大。不过,即便是再忙,两三天便开车去看一趟小意,送些吃吃喝喝,400寝室已经很久不需要自掏腰包买零食了。

        快要到国庆节,天气虽还热着,晚上却凉下来了。孔意收拾了行李,去家里给金鱼缸换了水,然后认命地踏上了学校的大巴车。大车晃晃悠悠的开动,一站一站,由带队老师放下三两个学生,直到最后一站。

        孔意不喜欢人多,一上车,选了个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

        一路无话,车上的同学们都沉默着,孔意在车辆拐弯的瞬间看到了乔晖的车。

        乔晖一直跟在车队后面,孔意独自外出实习,乔晖太不放心。

        这个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一堆毛病。她皮肤敏感,换床必定过敏,秋末的海边蚊虫又多,仅这一条,就够这个丫头受点罪了。她的肠胃失调和痛经,渔村的卫生条件乔晖也是了解的,该如何解决上厕所的问题,也是这个丫头将要面对的障碍。

        这个月乔晖非常忙,跟战友在开发区那边投资了一个健身房,消防遇到了些问题,乔晖一直在跑手续。小丫头突然就情绪低落,像是在搞冷战,自己知道,但是这次乔晖不想去哄了。“每个人都要步入社会的,你连实习都不想去,难道将来在家做米虫吗?”乔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自己跑生意这么辛苦,小丫头是不了解的,她格外需要锻炼锻炼。

        可是,周六的早晨,乔晖还是管不住自己,早早开车等在历史系楼前,看着孔意上了车,又跟着大巴车走了很久。一种将要分离的感觉撕扯着自己,让自己觉得,必须做点什么。

        快要七年了,乔晖觉得自己即将人格分裂。一阵子,自己格外希望把孔意保护起来,抱在怀中,揉碎进心中,一步也不想让她走远。又一阵子,又发觉自己的想法格外自私,自己一个老男人,怎么能够用这么自私的所谓的爱,去限定一个年轻活力的姑娘究竟走多远,怎么能够凭借这种虚无缥缈的爱意,就左右她的选择,改变她的人生道路。

        但是,乔晖知道,自己一刻也离不开这个丫头。她是自己的精神支柱。乔晖受不了分离,一刻也不行。所以,从她的高中辞职,追到了她的大学。所以,前一秒还非常冷静理智的支持她去实习,后一秒就像个偷窥者,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孔意看到了乔晖的车,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么多年了,她知道乔晖是个外强中干的土包子,起码在自己这里是这样的。可是她还是很怨,系里很多女生都给辅导员上交了假条,理由五花八门,甚至有写早孕的,辅导员都给批了,人家都用不着去实习。距离研究生考试还有几个月,这么珍贵的时间,谁都不想浪费在实习上。这个道理,孔意对乔晖说的时候,乔晖连连点头。可是,他不肯帮忙去开假条,理由是“丢人”。孔意想不通,为什么丢人。

        大巴车停下了。孔意和展演、普舞下了车。

        这是一所正在建设的学校,莘庄乡完小。孔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名称,“完小”,完全小学吗?小学还能有不完全的?

        学校大门是新油漆的,红红的字刷在新木头上,看上去生机勃勃。从大门望进去,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梨园,教室在哪里,孔意暂时没有看到。学校没有围墙,传达室是一个简易的铁皮集装箱,如果不是校长从铁皮屋走出来,孔意都不敢相信这个也算一间房。

        时间已近下午,带队的老师精神明显疲惫下来,同校长握握手,简单寒暄了几句,回头叮嘱三个女生好好表现,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孔意看着大巴车远去的影子,在尘土飞扬中,远远那辆车还没有走。莫名地,孔意觉得很安全。

        校长是个大高个,一口海蛎子味儿的普通话,孔意听得很费劲。好在校长媳妇很是热情,她话不多说,直接伸手拉起一个行李箱,用行动把大家带到了不远处的几间瓦房,这就是宿舍了。

        说是宿舍,只是三张床架子而已。

        校长媳妇用海蛎子味儿的普通话,解答女学生的问题。厕所在马路对面,一人多深的野草中的小路尽头,就是水塔和厕所。洗澡……没有热水,擦洗擦洗就是了。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这将是她们最大的困难。孔意憋着眼泪,没有哭。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向远处那辆车跑去,不要认输。

        谷云和展演哭了一会儿,给家里打了好一会儿电话,最后也认命了,开始抽抽啼啼地收拾宿舍。三个女生努力着,把木床上的草席搬出屋,竖在墙角,毋庸置疑,这样的草席里面是虫子的窝,她们没有勇气在上面睡的。孔意去找校长媳妇借来扫帚,灰头土脸地从屋子里扫出一堆虫子的尸体,有一角硬币大小的蚊子、长着无数只脚的蚰蜒,还有两只小小的老鼠。吓得展演又哭了一阵。

        校长帮忙从水塔那里挑来了几桶清水,从里向外冲洗了地面,孔意卷着裤脚,就着这几桶清水边扫边刷。

        草席一时半会不敢铺了,可是木床只有两个横梁,这样睡上去,岂不是古墓派一般。孔意和谷云厚着脸皮,从传达室找到几块卸下来的铁皮门,一步一挪地拖回宿舍,勉强凑成了三张床。大家顾不得手上的灰泥,连忙开行李箱,铺褥子、挂蚊帐……一通忙活下来,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孔意突然想起来,那辆车走了没有呢?她匆忙冲出去看,呼了一口气,走了。

        乔晖后悔地肠子都要青了,他知道条件可能会很艰苦,但没想到这么艰苦。看着孔意被两只死老鼠吓得跳脚,乔晖的心揪在一起。看到孔意拖着铁皮门一步一挪,他想冲下车去帮忙。可是,大脑的另一半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是锻炼,这是小丫头必须经过的锻炼。另两个女生都可以,这个小丫头也可以的。

        乔晖没有吃早饭,现在觉得有些饿了,他点起了烟,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三个女孩儿忙忙碌碌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缓解自己的心痛。

        乔晖掐灭了烟,调转了车。

        这里距离最近的乡镇也有一小时车程,乔晖开了很久,才找到乡镇。已近傍晚,镇上见不到人,车开了很久,乔晖才看到了一家锅饼店开着门。他慌忙走进去,很客气地买了两个大饼,借机向卖饼大姐打听附近哪里有小卖部。然后按照大姐的指引,飞一般的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