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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大家都站成一排,没人说话。

        大队长的脸憋成了茄子,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做响。只有韦振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乔晖看了看大家,挥了挥手,说:“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我去派出所看看”。说罢向车子走去。

        韦振利抢在他前面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哑着嗓子说:“我送你去”。

        两个人发动了车子,在众人的目光中上了车。乔晖回头看他们,像一群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病员,透着委屈和惊恐。

        “行了,别看了”,韦振利冷冷地说。

        乔晖回过头来看前方,难过地想大叫,捏着拳头,却只能锤在自己的腿上。

        韦振利转头看他,“这才哪到哪,这就怂了?跟你说,今天这是打你战友,你就这样。如果不混出个人样来,将来欺负你老婆、打你孩子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乔晖有些不甘心,“咱们好歹当兵扛枪……”

        “别来这一套”,韦振利立刻就打断了他的话,“当兵扛枪是你自己选的,受伤、牺牲也是自己选的,怎么旁人不受伤,那还是咱技不如人,要不就是咱时运不济。国家又不是没管咱,”

        乔晖听他讲话,眼睛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

        早晨自己从这条路开上山的时候,还是心情美好,看着山上一垄垄茶树,觉得生活大有奔头。

        韦振利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大乔,今天幸亏小孔没有在场,否则……”话说到一半,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说:“你可得想好了,你现在怎么说也是个残疾人,就算是挣上了钱,开上了奥迪,在人家父母眼里也一文不值。下一步怎么走,可得想清楚了”。

        “嗯”,乔晖低头翻找储物柜,找出烟,点上,递给韦振利,自己再点一支。

        两个人抽着烟,都陷入了沉沉的心事。

        到了派出所,那帮小青年一溜靠着墙蹲着,像是在晒太阳。郭警官站在院子门口,像是专门在等乔晖。

        韦振利停下车,说:“要不要我跟你下去?”

        乔晖想了想,说:“算了吧,这种丢人的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也行”,韦振利放倒座椅,闭上了眼睛。乔晖看了看他抽搐的嘴角,心中了然,他着并不是镇定,他这是想安慰自己。

        郭警官迎了上来,与他一同迎上来的还有他的姐姐,两个人嘴里说着客套话,乔晖听懂了,孩子今年要参军,不能弄出一个打架的案底,希望乔晖抬抬手。乔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三个大人在落日中,亲亲热热地握手言和。

        “黄毛”被叫过来,被要求跟乔晖道歉。郭警官抬脚又要踢,乔晖拦下来了,“哎,算了,孩子还小”。

        他的妈妈尴尬地笑了笑,嘴里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不停地将手里拎的两袋烟酒往乔晖手里塞。乔晖推辞了几次,也就收下了。

        “黄毛”还在那里抖着腿,郭警官转身瞪了他两眼,他站直了一些,面色上还是有些不服气。今天没有看清楚情况就被面前这个“一只手”扔了出去,在兄弟面前丢尽了面子,无论如何也要趁着入伍之前,将这个面子找回来。

        旁边的小兄弟凑上来,“听说这个独臂和那个断腿,都是海军陆战队的”。

        “切,别埋汰海军陆战队了,就他们这样?大头朝下?”几个人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引来了乔晖的眼睛,那眼神中透着冷,几个人不由的闭上了嘴,将哈哈哈咽了下去。

        “真的假的,别不是上过战场吧?”

        “海军陆战队就是上战场的,你看他们几个,像吗?”

        “不像”,几个人研究着乔晖的背影,得出了结论。

        “黄毛”很肯定地说:“我早就问过我舅了,他这个胳膊是跑运输压断的,那个瘫子,是他自己有病。你们可别埋汰了我的海军陆战队”。

        几个人唏嘘不已,默默地在心里对着乔晖竖了竖中指。

        乔晖从派出所处理完了打架事情回到山上已经夜里八点多了,大队长一直站在山下等着,旁边站着瘦瘦小小的嫂子。乔晖看着她们俩,觉得好羡慕,但转念一想,忙在心里先呸呸呸了几声。

        大队长两口子吃了多少苦,一个失聪,一个精神疾病。若不是大队长当年狠下心来不辞而别,嫂子也不至于精神失常。可是,大队长后来不惜倾家荡产、与父母反目,带着几个兄弟连夜将嫂子从那牢笼中偷出来,嫂子现在也就不在人世了。是是非非,谁说得清楚呢。乔晖想,我绝对不能这样,折磨我自己,也不能折磨小意。

        韦振利扶着大队长和嫂子回家去了。

        乔晖心里难过,想去找黄成栋喝两口。拿了郭警官赔罪的酒,嗬,五粮液,拎着去推黄成栋的门。推了几下,推不开,心下觉得不好,一脚踹了上去。果然他正挂在炕头的腰带上奄奄一息呢。

        黄成栋本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此番奇耻大辱,他想不通。可是,即便是临走,他也整整齐齐地换上自己的迷彩服,那是一套崭新的迷彩服,配着贝雷帽。当年发下来的时候,大家伙儿谁都不会穿,尤其是那个贝雷帽,左戴右戴,都觉得跟自己的黑脸不般配,还是大檐帽更显脸瘦。直到退伍,这身衣服都没穿几回,成了每个人衣橱中的藏品。

        如今,黄成栋给自己洗了澡,理了发,刮了胡子,仔仔细细地穿上这身漂亮帅气地迷彩,连臂章都佩戴好,证件和奖状用红布包了,揣在胸前。做好了准备。

        乔晖抱着他,惊魂未定,不知道说什么,只呼哧呼哧地大喘气。他却一脸平静地说:“大乔啊,怎么回来地这么早啊?救我做什么啊?等我到了那边,也是一条好汉。我还参军,还上咱们旅”。

        乔晖又气又吓,挥拳锤他的胸膛。

        他大张着嘴巴,像暴雨天池塘里的鱼,干嚎了几嗓子。

        没死成。

        两个人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喝酒。想哭,哭不出来,喝一杯,就张大着嘴巴干嚎几声。

        就在这时,孔意的电话打了过来。

        乔晖不敢不接,接了,怕还是这个事。

        今晚的乔晖有些烦躁。那会儿脱口而出之后,心里又有些怕,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