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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必吧”,孔意不敢大声说这句话,内心深处觉得这是挑衅,但还是低着头,拿筷子夹起他隔着锅递过来的肉,小声地说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并不多做解释,只拿起茶壶又给孔意将水杯加满。

        孔意去学校礼堂听过礼仪课,老师说,酒要满,茶要半。可是看他给自己倒茶,直接倒进了酒杯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一大杯。不禁皱着眉头说:“倒多了”。

        他笑着看了看孔意,随意地说:“多倒点儿,凉得慢”。

        孔意无语了。他就是这样,随时随地都在想着孔意的肚子。孔意低头猛吃了几口,觉得饱了,便抽了张纸巾擦擦嘴。他看在眼里,缩回了手,将筷子换了漏勺,三下五除二将锅里的土豆和肉捞进自己盘子里,开始吃。

        一切都那么熟悉,还跟以前一样似的。

        孔意就坐在他对面,捧着一杯热茶,看着他低头风卷残云地吃完。

        服务生进来过两次,开了门缝,看了看,搁下果盘,就走了。孔意看看那个果盘,心中盘算了下,他大概率不允许自己吃,算了,也别开口了。

        他吃完了,抽张纸巾擦擦嘴,身体靠向椅背,有些热,伸手自己解开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这么热的天,他还是穿着长袖衬衫,孔意看着他额头上的汗,心里觉得难过。

        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互相打量着,都没说话。

        再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似乎是惊讶于彼此这般默契,乔晖笑了笑。快步绕过桌子走过来,低头,弯腰,捡起孔意的手,温柔地说:“走,送你回去”。

        两个人还是这样牵着手,从那个狭窄的、没有路灯的胡同穿过,再手拉着手上了那个小山坡。乔晖停住脚步,站在孔意最常站立的位置,看着那个大院子,转头对孔意说:“以后,别自己到这里来了。没有灯,没有人,不安全”。

        孔意想都不想就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到这里来?”

        他笑了,没回答,含含糊糊地说:“我就知道”。

        “你跟踪我?”

        “哪有”,他并不承认。

        “那你怎么会知道?”孔意向前迈了一步,毫不退缩地问。

        “碰见过你几次”,他转过脸,有些心虚地说。

        “什么时候碰见过我?碰见几次?”

        “别问了,走”,他转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伸手要牵。孔意用幅度很大的动作甩开,告诉他,我很讨厌你这样。

        但他不为所动,也毫不在意,去开了车门,扶着车门等着孔意走过来。

        两个人都上了车,他抬手开了车里的灯,从车门上拿过钱包,递给孔意。

        “我不要你的钱”,孔意扭头看向车窗外,心中莫名地烦躁。

        “打开看看”,他并不生气,温柔地用钱包拍了拍孔意的左肩膀。

        孔意接过来,打开,愣了。

        钱包里是自己的照片。两张证件照,并排插在照片框里。一张,是自己高三毕业时,学校给文理科全县前百拍照,洗出来贴在宣传栏里,这就是那里面的那张。另一张,是自己大一入校,在生活区办理学生公交卡,在大头贴机器上拍的证件照,为了恶搞,还斜着眼睛,做出一副神经病的样子来。

        “你怎么有我的照片?”孔意惊讶地问。

        “现在还说我不来看你吗”,他不回答,反问起来。

        “你先说这个,你怎么有我的照片?”孔意转过身子,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固执地问他。

        “我托李建给我偷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这张呢?”孔意指着那张大头贴似的证件照。

        他想了想,说:“我碰见你在拍照片,就等你走了,花一百块买来的”。

        “你跟踪我?”孔意又些恼怒。

        “没,没多少次。我不放心,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后来就没跟你了”,他慌忙解释。着急和紧张,让他热得一头汗。他去开了空调,车子轻微的轰隆隆起来。

        “你怎么不喊我呢?”孔意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不想害了你”,他还是那般回答。

        孔意听了很沮丧,转回身子,说:“走吧”。

        “好”,他答应着,关了灯,发动了车子。车子缓缓地开下了小山坡,驶入了弯道,汇入了车流。

        孔意看着车窗外,没有回头看他。半晌,孔意说:“你知道我去徐州找你吗?”

        “我知道”,他点点头。

        “你怎样知道的?那时候你在哪里?”孔意执着于追究细节。

        他没有隐瞒,说:“你问路的人里面,有红柳”。

        “那个胳膊上有纹身的?”孔意回忆了下,似乎只有这一个人,年岁差不多。他穿着军绿色的绒衣,袖子挽上去,胳膊上是黑色的纹身,似乎是一串小字。

        “是的”,乔晖点点头。

        “他不是军人吗?他怎么有纹身?”孔意疑惑地问。

        “退伍后纹的,那是他牺牲战友的代号”,乔晖轻声地说。他的声线很粗,再这么刻意地温柔说话,听得孔意困意袭来。

        “你那时候在哪?”孔意没有忘记这个问题。

        “三门峡”,他说。

        孔意点点头,说:“我想过去三门峡找你,可回忆了半天,想不起来那个胡同的地址了”。

        “嗯”,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眼睛看向前方,却伸手拉过孔意左手,帮她叉开手指,跟她十指交握,放到方向盘上。他的手指很硬,孔意觉得,像上了夹棍。抽了抽,没抽出来。便作罢了。

        想了想,孔意说:“我舅舅牺牲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沉声回答。

        “我飞飞哥哥也牺牲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沉声回答。

        “这个你怎么知道?”孔意疑惑地转脸看他。

        他也转过脸来,眼神中充满着难过,说:“小意,那就是我的老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