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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意被高老师罚站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罚站的理由都是数学没有考好。可是,数学没有考好的不只自己一人,但却次次只罚自己,孔意起初觉得受宠若惊,仿佛老师很重视自己,爱之深、责之切的意思。后来看到高老师对自己丝毫没有什么重视,孔意才知道,自己就是高老师用来吓唬猴子的那只鸡而已。

        孔意不喜欢这个老师,并且借着年轻,公开的给老师提意见,“老师,你给我讲题的时候,不要趴在我的肩膀上。不要对着我的耳朵吐气”。孔意觉得,这话说的很真诚,自己真的不喜欢老师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呼呼的对着自己的耳朵吐热气。况且,高老师喜欢吃食堂下午才卖的韭菜馅儿的大包子,还要就大蒜。每次数学晚自习,孔意想请教他问题,都特别害怕他今天是不是又吃了韭菜馅大包子。

        可是,自从那次对高老师提出意见之后,孔意再也没有机会向他请教题目。晚自习上,任凭孔意将手举多高,他都看不见。他在教室里巡视,无论怎样转圈,都不会转到孔意的身边。孔意再也没机会请教他问题了。

        孔意想不明白,以前对自己和颜悦色的高老师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以前,他站在讲台上,只要孔意举手,他便会立刻笑容满面的走下讲台,走到孔意身边,拿起练习册,认真的看完,温柔的讲一讲解题步骤。他是班主任,总是在班会上表扬孔意的宿舍卫生搞得好,床铺整齐,“苍蝇飞上去劈叉,蚊子趴上去打滑”。每个月的那几天,孔意痛经,早操和体育课总会请假,高老师会和颜悦色的询问,“你肚子疼是周期性的,还是爆发性的?”起初,孔意有些听不懂。还是陈文静帮自己解开了疑惑,“周期性”的,就是大姨妈;“爆发性”的,当然是闹肚子了。

        可是,高老师生气了。大约是自己太没有礼貌了吧。每次考完,无论是大考还是小卷,高老师都会把自己揪出来,狠狠地批评,然后指着门外说“你到外面站着去”。时间久了,每次孔意被罚站,全班同学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沉默的绕大半个教室,走到门外去。

        孔意习惯了站在外面。她从不面对教室,丢不起这个人。她背对教室,面向外,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陷入了沉思。

        考完了期中考试,学校给大家放了两天半的大周末。孔意盼这个周末很久了,为了不和大部队挤车,最后一场地理,孔意提前交了卷,冲出了学校。

        家里没有人。战场还没有来得及打扫,碎玻璃、碎瓷片,凌乱的衣服鞋子、锅碗瓢盆扔了满地。

        孔意习以为常了。爸爸妈妈以为自己瞒的好,在孔意面前假装恩恩爱爱、夫妻和睦,孔意上学去了,家里就爆发战争。但是,夫妻二人很有默契的会赶在孔意放学之前,打扫好战场。妈妈常挂在嘴边的话,“乖乖啊,等你考上大学,妈妈就和他离婚。”这句话,孔意听了十年,一度,自己竟不想考大学了。仿佛只要自己考不上大学,爸爸妈妈就领不到离婚证一样。

        孔意平静的拿起扫把,帮助爸爸妈妈打扫战场。

        天很晚了,他们还没有回来。孔意想出去找一找。静了静心,没有出门。

        孔意用平静而缓慢的动作,慢慢悠悠的给自己收拾着行李。夏季马上来了,在学校里需要短袖衫。孔意有很多漂亮的裙子,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柜里,那是爸爸每次出差带回来给宝贝女儿的。去了县城高中,女同学们都长袖长裤,保守的很,孔意没有敢再拿出来穿过了。今天,孔意平静的将裙子一件一件折叠整齐,摆到箱子里。

        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

        孔意去了书房,翻找户口本。找到自己那一页,平静的抽出来,折叠,夹到钱包里,放进行李箱。

        肚子有些饿了,回来的路上,路过长途汽车站,孔意特意去买最爱吃的新疆羊肉串,大串大串的羊肉,只要一块钱。孔意身上只有十八块了,索性拿出来都买了,自己步行走回家。孔意很庆幸这个选择,让自己晚到家一会儿,否则,自己岂不是要撞上战争。

        孔意找出个杯子,到水龙头上接了杯凉水,就着凉水,把已经凉透了的羊肉串吃下肚去。然后,在沙发沉沉的睡去。“如果能一睡不起就好了”,闭上眼睛,孔意想象着自己一睡不起的样子,仿佛看到爸爸妈妈围在身边哭泣,满意的睡着了。

        再醒来,爸爸妈妈已经回来了。同爸爸一起回来的,还有黄阿姨。

        这个阿姨,是家中的常客,烧得一手好菜。她与爸爸妈妈同为战友,情同一家。阿姨丧偶,独自带着飞飞哥哥,没有再找。两家好似一家人,在孔意的心里,她是另一个妈妈。可是,这个假妈妈,今天要来抢走我的爸爸了。

        孔意坐起身,没有说话。妈妈在哭。黄阿姨竟然也在哭。

        爸爸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清了清嗓子,说:“小意,既然你都知道了,爸爸妈妈也不瞒着你了。你是大孩子了,马上就要读大学去了。爸爸妈妈这么多年,过得很痛苦,希望你允许我们分开。”

        孔意没有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爸爸和妈妈不是不爱你了,我们会一直爱你。可是我们想重新做回朋友。小意,你能明白吗?”

        妈妈还在低低的哭着。这哭声让孔意觉得烦躁。妈妈和黄阿姨抽泣的节奏和音调不同,仿佛两个不同的收音机频道,在孔意的耳边嗤嗤嗤、嘤嘤嘤,耳膜刺痒难耐。

        冷场了很久。孔意开口说:“我同意。”

        爸爸如释重负的样子,让孔意觉得后悔说出了同意。孔意站起来,晃了晃,努力的站稳。挥了挥手,说:“我回学校了。”

        乔晖站在黑暗的走廊尽头,静静的看着孔意。丫头心情不好,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过了许久,丫头晃了晃,站定,又不动了。乔晖仔细观察她打晃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明显坚持不住了。可是,乔晖自己更坚持不住了。

        乔晖决定解救她。

        他假装沉稳的走过走廊,从一班,到五班。短短的走廊,仿佛要走很久,每一步,乔晖都有后退的念头,但是,腿还是向前跨去。30步,只用了30步,乔晖就走到了孔意的身边。

        高老师还在讲台上讲解着卷子,乔晖跟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眼睛都不斜的说,“你,跟我来。”

        乔晖淡定的向前走,下了楼梯,熟门熟路的沿着教学楼的阴影向前走着。他不想走在亮光里,仿佛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身后的小丫头像一只猫,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也没有走出阴影半步。

        来到了操场上熟悉的地盘,乔晖找了个篮球架底座,自顾自的坐下来。孔意站在对面,低着头,抠手指头,等待训话。乔晖拿出烟,说“我抽棵烟。”没有听到回应。

        乔晖抬头看看孔意,伸出左手,拍了拍身边的篮球架底座,说,“坐。”

        孔意站了很久了,小腹坠涨,疼痛难忍。听到老师让坐,就乖乖的坐下了。

        乔晖右手夹着烟,转过脸,问:“考得不好?”

        “嗯。”

        “受罚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