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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时间可以停滞,乔晖是很想停留在这一年的。很多很多年后,当自己看着道路两边飞驰而过的光影,迎着风,留下泪,总会想起这个安安静静的暑假,一房、一她、一日三餐。那曾是自己最珍视、最宝贝的东西。却被自己心甘情愿的抛弃。

        高中生的暑假很奢侈。两个人放弃旅行,回到家,距离开学没有多少时间了,孔意在乔晖的监督下,玩儿命补起了作业。

        孔意是个很容易分心的人,乔晖早已发现了。她看似坐在窗边写着字,脑子里却不知想什么了,每每乔晖走过去,都吓得她一个哆嗦。多年部队养成的习惯,乔晖走路没有声音,哪怕是拖鞋,都听不到他的动静。为此,孔意被吓了很多次。

        “想什么呢?两个小时了才写了这么点”,乔晖端着碗红糖当归蛋,边嗔怪边找凳子坐下来。拉过来她的作业检查。乔晖自己也不会做这些题,每次给她检查,都是翻看后面答案,所以,乔晖鼓不起勇气来批评她。

        就在昨天,乔晖问她:“小意,你数学作业写了吗?怎么只见你写语文历史,不见你做数学呢?偏科可不好!”

        孔意正在吃饭,撅着嘴吸溜一根长长的面条,没抬头,从一旁的一堆书里抽出最厚的一本书,拍在乔晖面前说:“我抗议!数学书太厚了,根本做不完!”

        乔晖拿过书,翻了翻,确实很厚。想了想,笑着说:“我有办法让你的书变薄!”

        孔意开心的瞪大了眼睛,问:“什么办法?”

        “看我的”,乔晖说罢,将书翻到了后面答案部分,“啪”一下压住了,“咔嚓咔嚓”两下将答案整整齐齐地撕了下来。然后高兴地说:“看!这下是不是薄了一半?”

        孔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表演,欲哭无泪。木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个下午,孔意破天荒的生气了,半天没理睬乔晖。

        从河南回来,乔晖去超市买来个不锈钢小盆,每天熬一碗红糖当归蛋,雷打不动,任凭孔意怎样反抗都无效,最后也只好放弃了反抗。她看不懂乔晖是个什么脾气,也不敢太造次了。他不开朗,总见他夹着烟静静的发呆,眼神中藏满了故事,但是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总是有深深的疼爱和关心。他脾气很好,班里那么多调皮捣蛋的男生,都和他处成了兄弟,他一个眼神,就能号召来一群跟班。他的原则性不强,带着班里的哥们儿翻墙上网、外出打群架,屡次被校长点名批评“知法犯法”。好像任何事情在乔晖那里,都是可以商量的,都是可以转圜的。

        可是,在家里,哪怕是一件小小的事情,孔意也没有发言权,就像这每天一碗红糖当归蛋,孔意吃到嗓子眼像猫抓一样,闻到味道就想吐,可是任凭自己怎样耍赖怎样拒绝怎样哭闹,他都像没有看到听到一般,也不生气,就一遍一遍的加热,一遍一遍的端过来。孔意有很多次想狠狠心耍一次大泼辣,把这碗直接扣到地板上。可是看到他的眼睛,又不敢了。

        他可以容忍自己不写作业,睡到日上三竿,却不肯在另一些小事上做一丝一毫的退让。

        温柔又坚定,温暖也狠心。

        小区出门右拐,走几个路口,是一座小小的山。孔意很喜欢傍晚去山下散步,走在乔晖身边,静静的,很多时候都没有话题,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大多时候,反倒是他先受不了冷场,转过身,伸过手,笑着说:“走累了吗?”

        孔意喜欢上了软软的北京老布鞋,伤口愈合之后,她还是穿着这软绵绵的布鞋。每当乔晖问“走累了吗?”便不由分说的拉着孔意,找个路边的石头坐下来,静静的吹一会儿山风,这个时候的孔意,会偷偷的左脚踩右脚,脱下鞋子,让脚趾头也吹一吹凉风。

        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窝在家里。外面太热。

        早晨,孔意睡懒觉,乔晖早起跑步,跑到山脚下,会顺路买一些新鲜的菜蔬、西瓜和甜瓜。回到家,用凉水镇上瓜果,烧好早餐,喊孔意起床。

        孔意问过他,为什么不直接放进冰箱里,那样岂不是更冰更好吃?

        他回答:“伤身体”。

        “小意,小意,小意”,乔晖很享受叫不醒孔意的时刻,孔意昼伏夜出,越是深夜越有精神,反倒是早晨,如果不叫她,她能再睡到晚上。

        每天,乔晖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连喊几声“小意”,扳着她的肩膀给她翻个身。她仰面朝上,眯着眼睛,努力睁开着,睫毛抖啊抖啊。枕头早就不知去向,在她这里,枕头可以垫脚、垫腿,就是不能垫她的头。乔晖笑了笑,坐下来,抱过她的头,放到自己腿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叉开手指,轻轻梳理着一头打卷的乱发,继续喊她:“起不起?今天我买了牛尾汤”。

        不出所料,眼睛睁开了,大脑开机了,眨巴眨巴,问:“油条买了吗?”

        孔意的口味很重,早餐吃油条,人家姑娘都是甜豆浆,她却要油腻腻的肉汤,美其名曰,香味重叠。

        “买了,馋虫”,轻轻的拍拍下巴,“起不起?再不起汤凉了。”

        孔意挣扎几下,舒展舒展肩膀,翻身。乔晖手上使力,将她半扶半推着起来,看她坐在那里低头瞌睡一会儿,晃几下脑袋。自己站起来,去开窗帘开窗,再伸出脚,将拖鞋踢给她。

        她懵懵的从床上溜下地,还要趴回去摸找眼镜。有时候,乔晖故意不帮她,就站在一旁笑着看她“盲人摸象”。

        乔晖从没见过小女孩儿这个样子。部队里,那些来队家属,个顶个的温柔稳重。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在乔晖看来,那些家属,已经顶起了整个天了。

        每每看到孔意这样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乔晖都庆幸,自己是退役之后认识了她。否则,下场可能比副队长还要惨。

        那一天,湛江的傍晚,晚霞是粉红色的。如果有相机、有画笔,这幅晚霞,一定很美,足以挂到俱乐部墙上的那种。副队长在值班室翻找了两个箱子,最后只找到一封薄薄的信,白色的信封,娟秀的几行小字,贴着五张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