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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部已经熄了灯。

    只有远处护士站的一点白光。

    简卿浑身一僵,缓缓地仰起头。

    陆淮予在逆光站着,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黑发垂落至额前,只露出挺窄的鼻梁和线条明细的下颚线。

    漆黑的眼眸沉沉,对上她的,看不清瞳孔里的情绪,薄唇轻抿,好像是有一点点不高兴。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陆淮予眉头一拧,看见了她侧脸的红印,其实已经淡得看不太清,却依然扎了他的眼。

    他弓下背,倾身靠近她,伸手轻轻拢上她的脸,指腹细细而轻柔地摩挲。

    “谁打的?”

    他的语气冰冷,好像只要她嘴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就要找上门去似的。

    “......”

    简卿怔怔地盯着他,抚过她脸颊上的掌心温热而干燥。

    良久。

    她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委屈,一下爆发了。

    简卿一把抱住站着的男人,双臂环住他的腰,就这么抵着他的腹部,低低地啜泣。

    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

    越到后面,委屈好像止不住似的,在五脏六腑里翻涌,情绪顶到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明明她不是爱哭的人。

    明明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是能忍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陆淮予以后,动不动就要哭。

    陆淮予站在原地,低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成一团,抽抽噎噎的,可怜而无助。

    每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针扎似的,一下一下扎着他的心脏。

    他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生怕惊扰了她,然后才触碰上她的后背,轻柔安抚。

    陆淮予正对着的是医院的一扇窗户,透明的玻璃倒影出他的脸,冰冷而阴沉。

    他捧在心尖儿上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

    简卿哭了很久很久。

    久到把他衬衫衣服泪湿了一大片水渍。

    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头抬起来,本来为了见家长,简卿白天里化了淡妆,这会全给哭花了,满脸的痕迹。

    陆淮予在她挨着的椅子上坐下,怕自己手脏,扯松了领带,当纸巾似的帮她擦脸。

    “哭够了?”他问。

    “......”

    简卿不敢看他的眼睛,扭过头,讷讷地‘嗯’了一声。

    陆淮予看她不哭了,耐心告罄,掐着她的下巴掰正,对上他的眼睛。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他淡淡地问:“白教这么久了?”

    “......”

    “以前憋心里就算了,这次出息了,还知道骗我。”

    他的声音低低凉凉,确实是不高兴了。

    简卿被他掐着下巴,仰着脸,落进他漆黑一团的眼里。

    “我错了。”她闷闷地说。

    陆淮予轻呵一声,“每次错认得挺快,也没见你改。”

    “教眠眠都没教你累,眠眠还知道在外面被欺负了要回来找我,你呢?”

    “......”

    简卿这是头一次听他的训斥。

    之前陆淮予都是好声好气的和她说,温言细语的。

    她怔怔地盯着他看,唇瓣嗫嚅了两下,“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这样我更担心。”陆淮予对上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有气都不知道怎么冲她撒。

    他伸手把人按进怀里,“看你就来气。”

    猝不及防的,简卿撞进男人的胸膛,宽厚而温暖,视线只能看见他衬衫的扣子。

    怀里的小姑娘小小一团,好像是被他说懵了,愣愣地一声不敢吭。

    只知道小心翼翼抱住他腰,小手来回揪着他的衣服,无声地讨好似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想你要怎么和我说。”陆淮予的声音认真而严格,“从白天的电话开始。”

    “......”

    简卿缓缓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眼睛。

    白天的出租车上的时候。

    ——“在干嘛呢?”他问。

    简卿重新组织语言,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开口,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我在出租车上,简宏哲出了车祸,我要赶回渝市见他一面。”

    “当时为什么不说。”他继续问。

    简卿张了张嘴,小声地说:“我怕影响你做手术。”

    陆淮予沉默不语。

    良久。

    “简卿,我的手术成功率是99%。”

    简卿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是为什么。

    “我做手术很厉害,所以你不用觉得会影响到我。”

    “就算真的影响到了,会做手术的医生,不是只有我一个。”

    “......”

    陆淮予低着头看她,沉声问:“知道了吗?”

    “知道了...”简卿揪着手里被揉成一团的领带。

    “好。那继续。”他的手肘撑在椅背上,好像一点不着急似的。

    “晚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还不说?”

    简卿沉默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家里的样子。”

    她已经很努力的,挺直腰板的生活。

    可是陈妍和简宏哲,是她摆脱不掉的。

    就连法律层面上,她都没有权利去断绝和简宏哲的父女关系。没有任何的手段和条款承认,子女可以和有血缘关系的父母断绝亲子关系。

    就像今天这样,即使简宏哲很糟糕,但她依然会拿出钱,救他的命。

    因为她很害怕,自己会活的像简宏哲一样,变得没有人性。

    但是这些东西,是她不愿意暴露出来的。

    尽管她很努力在隐藏,隐藏内心深处的自卑。

    “我觉得我的家庭,太糟糕了。”简卿低低地说。

    一字一句,落进凉凉的月色里。

    陆淮予凝着她,眼底红红的,小幅度的抽噎。

    一个人很难去摆脱原生家庭所带来的影响,这是社会性动物的必然。

    受童年经历的束缚,糟糕的抚养者,让简卿成长为很典型的疏离型依恋类型。

    她习惯性的回避,隐藏自己的情绪。

    难以信任他人。

    漠然。

    正是因为很清楚她的这些问题,所以才让他格外的心疼。

    陆淮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声。

    算了。

    他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大不了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还能怎么办,就这么一个学生。

    一天教不会就教一个月。

    一个月教不会就教一年。

    一年教不会就教一辈子。

    陆淮予的神色柔和下来,不再板着脸和她讲道理,冰凉的手背触碰她脸颊上浅浅淡淡的印子。

    “痛不痛?”

    简卿下意识摇摇头。

    陆淮予皱了皱眉,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好像是在警告。

    “......”

    “挺痛的。”简卿改了口,老老实实地说。

    “那你打回去了没有。”他问。

    简卿闷闷地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