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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怪物一点也不安详,  在吸干了凌世明之后,它便将贪婪的目光转向了姚溯和段雀楼——虽然它并没有眼睛,只有无数根不断蠕动的触手,  但两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危险。

    姚溯下意识紧绷了起来,  果然下一秒,  几十根触手便瞬间朝他们射了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  便再次被段雀楼一把搂入怀中,下一瞬,他们便出现在了卧室里。

    段雀楼单手搂着姚溯的腰,姚溯有些不爽地发现他拎着自己就像拎刚才的鬼婴一样轻松:“这也是你的异能?瞬间转移?你究竟有几个异能?”一般玩家能有一个异能就已经算运气不错了,  段雀楼难道是搞异能批发的吗?

    段雀楼眸色沉沉地凝视着房门的方向,显然在警惕和观察,  却不忘回答姚溯的问题:“等出去之后,我告诉你。”

    姚溯撇了撇嘴,他倒也不是非要现在知道不可,毕竟他还是分得出轻重缓急的:“躲在卧室里有用吗?它马上就会发现我们吧?”

    他话音刚落,  一条触手便从门缝底下挤了进来,如同液体一样渗透蔓延,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他干笑了一声:“……这不能怪我乌鸦嘴吧?”

    段雀楼:“不怪你。”

    然而下一秒,他便将姚溯一把推开了。

    姚溯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他心想不至于吧,  乌鸦嘴而已罪不至此啊!

    但很快他便发现一条粗壮的触手正射向他刚才的位置,  显然打算偷袭他,而这条触手的来向是他们身后。

    姚溯猛地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窗户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触手,它们就像一条条游走的蛇,  疯狂扭动纠缠,其中有几条已经沿着窗户缝隙探了进来,刚才试图偷袭他的正是其中一条。

    虽然他一向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此时也不觉得自己能抄着一个平底锅就冲上去干邪神,便扭头皱眉问段雀楼:“糟糕,门和窗户都被它包围了,你还能继续瞬移吗?”

    大部分异能都有冷却时间,哪怕段雀楼再强,应该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使用异能。

    段雀楼道:“这个异能有限制条件,如果处于封闭空间则无法使用。”

    姚溯不太明白:“这里算封闭空间吗?那你之前怎么瞬移进来的?”

    “之前这里不算是封闭空间……”段雀楼顿了一下,语气一沉,“但现在算是了。”

    姚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只见整个卧室忽然一阵剧烈晃动,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便骤然裂开了一道大缝,一大堆触手扭动着挤了进来,而同时脚下的地板也塌陷下去了好几个大坑,一团又一团黑色触手跟地下水似的涌了出来——这怪物竟然用身体把卧室包围了!

    “我们这是出不去了?”姚溯眉头一皱,“怎么办?要正面刚吗?”

    虽然平底锅大战邪神一听就很不靠谱,但比起躺平等死,还不如拿着平底锅战到最后一刻……那样至少死得比较有尊严。

    段雀楼转头看向了姚溯,他的眼神非常深邃,带着许多姚溯看不懂的情绪:“我有直接通关的道具。”

    姚溯:“你有几个?”

    段雀楼:“……一个。”

    姚溯毫不意外,这种直接通关的道具听上去就跟外挂似的,段雀楼就算是批发道具的,也不可能有好几个,太破坏游戏平衡了……虽然段雀楼现在已经很破坏游戏平衡了。

    他直接问道:“你有信心打得过这怪物吗?”

    段雀楼沉默了不到一秒,他的嘴唇动了两下正要开口,却被姚溯打断了:“好吧,我知道了,你没有……所以你这是想让我丢下你自己逃命?”

    段雀楼垂眸:“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姚溯笑了:“这不是意气用事,你只有一个直接通关的道具,如果你给了我而你却死了,岂不是等于我害死你?毕竟是我非要跟着你进这个副本的。”

    段雀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就算我最后死了,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姚溯懒得和段雀楼打辩论赛,直接抄着平底锅冲上了朝他们袭来的触手,他一平底锅下去,触手不仅不痛不痒,还嘲讽似的竖了起来,仿佛比了个中指。

    姚溯:“……”

    “虽然你很强,但你已经死了。”

    姚溯冷笑了一声,开始手持平底锅大战邪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进步神速,还是平底锅果真是近战武器之王,那根触手一开始只是不痛不痒,但渐渐地便开始吃痛收缩了……

    最后他竟然硬生生用平底锅干趴下了一根触手。

    然而一根触手倒下了,千千万万根触手站起来了,这些触手似乎被姚溯激怒了,齐齐朝着他涌了过来!

    姚溯双拳难敌n手,没多久就被触手大军包抄了,这些触手就像藤蔓一般地将他缠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然后将他吊到了半空中。

    被吊起来双脚还不能沾地的感觉非常难受,他拼命地挣扎了起来,然而他越是挣扎,这些触手便缠得越是紧,紧到他几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了。

    姚溯忽然瞪大了眼睛,他惊异地看到凌世明的尸体随着怪物的脐带一起挤入了房间,然后那怪物忽然猛地将与凌世明连接的脐带拔了出来——

    这根脐带虽然只有人类成年男性手腕粗细,和其他的触手一比有些纤弱,但它的末端竟然长着一张硕大的嘴巴,直径大概有一米多,长满了密密麻麻锯齿状的牙齿。

    而此时,这根脐带正朝姚溯张开了血盆大口!

    姚溯顿时一阵头皮发麻,他立刻剧烈挣扎了起来,但那些缠在他身上的触手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主动地将他往那根脐带的方向送。

    眼看他和那根长着大嘴的脐带越来越近,段雀楼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挡在了他和那根脐带之间——

    段雀楼一把将姚溯搂入怀中,他把下巴抵在姚溯的肩膀上,语气低沉而沙哑:“对不起……”

    姚溯来不及问段雀楼为了什么事而道歉,下一秒便眼睁睁地看着怪物脐带的狰狞大嘴狠狠地啃在了段雀楼的后背上!

    这一瞬间,血花四溅。

    他虽然看不到段雀楼的后背,但也知道段雀楼一定伤得很深,深可见骨的那种,因为他看到那张狰狞大嘴咀嚼了起来,也不知道在咀嚼段雀楼身上的什么东西……肉吗?脏器吗?

    姚溯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细想在段雀楼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连紧紧缠绕着他的触手他都感觉不到了。

    段雀楼的怀抱温暖却又冰冷,他紧紧地搂着姚溯,力气之大,仿佛要把姚溯镶嵌进自己的身体,刻入骨头里:“我送你出去……”

    段雀楼说话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了姚溯的脖子上,姚溯整个人都被烫了一下,他下意识深呼吸,试图捕抓段雀楼身上的味道,却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我有直接通关的道具……”

    因为大失血的缘故,段雀楼的声音沙哑低沉,软绵无力,但他还是用力抱紧了姚溯,隔着那些触手与姚溯拥抱。

    姚溯不由恍惚了一下,他的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一样蜷缩成了一团,第三次了,这已经是段雀楼第三次试图用直接通关的道具把他送出副本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第三次了……

    姚溯忽然意识到,段雀楼并不是在用保命的通关道具救他,更不是在将活下来的机会让给他——因为从一开始,段雀楼就没打算从这个副本活着出去。

    从一开始,段雀楼的求死意志就已经很明显了,他进这个副本就是为了奔赴一场死亡的盛宴,所以才会在进来之前那么有仪式感的沐浴更衣,所以才会在其他玩家推副本的时候袖手旁观,所以才会背着其他玩家独自搜索线索触发变异副本……

    而姚溯只不过是段雀楼在赴宴过程中遇到的一个意外,他自以为是地跟着段雀楼进入了这个副本,自以为是地想要和段雀楼合作,自以为是地在段雀楼面前证明自己,甚至自以为是地留在变异副本里和段雀楼同生共死……

    这是段雀楼第三次提出要把姚溯送出副本,姚溯此时终于明白过来,段雀楼压根没有把他之前说的话听进去,仍然抱着寻死的念头,或者说段雀楼从未改变过想法。

    姚溯气笑了:“我这一走,你马上就会躺平等死,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副本,对不对?”

    段雀楼抱紧姚溯,他垂下了眼帘,睫毛一阵剧颤:“对不起……我……”

    姚溯打断了段雀楼的话:“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用掉那个通关道具,对不对?你背着我们自己搜索变异副本的触发线索,就是为了死在这个怪物手里,对不对?”

    姚溯很了解段雀楼,或者说,他曾经很了解段雀楼,虽然他现在已经完全看不清猜不透这个人了,但一个人性格里的一些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段雀楼是个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所以他没有选择在副本的过程中“失误”地死在别的鬼怪手里,而是等其他玩家离开副本后,才独自触发了变异副本,多像那些寻死都要找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因为怕给别人添麻烦的自杀者啊!

    所以段雀楼才三番四次地想要将姚溯送出这个副本,毕竟归根结底,姚溯是追着段雀楼进的这个副本。

    段雀楼的声音已经彻底沙哑了:“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姚溯忽然恍然大悟,也许段雀楼在玩家排行榜高居第一,不是因为他野心勃勃想要成为最强,而是因为他根本不怕死——在所有人都还在因为这些致命游戏而惶惶不安时,他却欣然且疯狂地不断进入大量危险性极高的游戏副本,希望在某个副本中寻得死亡和永恒的安宁。

    ……结果没想到安宁没找到,反倒因为不断进入副本而成了玩家排行榜最强,其他玩家要是知道竟然有这种事,他们能找谁说理去?

    姚溯一时间竟感觉到了一阵无力的好笑,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以段雀楼现在这样的心态,迟早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死在某个副本中,因为这家伙毫无求生欲而求死欲又太强,如果陷入了某种进退两难的生死危机中,这家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那一方。

    甚至不用等到将来,就眼下的副本而言,虽然那个怪物很强,但以段雀楼的实力,当真就如此毫无抵抗之力吗?

    ——他分明从一开始就很消极,除了带着姚溯逃跑之外,根本不曾主动出手攻击。

    段雀楼垂下眼帘,他的眼底黯淡,没有一丝光亮,显然正如他所说,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此时还活着也只是因为死亡还未降临在他身上而已。

    人生如逆旅,而他却是一个失去了方向的游人。

    姚溯的内心深处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这样的愤怒甚至是他当初被段雀楼单方面分手时都未曾有过的,实际上当年段雀楼并没有亲口对他提出过分手,只是忽然冷淡疏远了他,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就算他跑去找人也总是被拒之门外,一而再再而三,姚溯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冷暴力了,一气之下便再也没去找过段雀楼。

    两人就这么断了联系,从此好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不过其实姚溯是知道的,他知道当时段雀楼家里出了事。

    段雀楼的父亲段海流是个知名企业家,母亲白依静则是一名南极科研人员,虽然职业天差地别,但夫妻之间感情笃深,他们也都很重视唯一的儿子,一家三口的感情非常好。

    在段雀楼十八岁生日前一天,因为白依静在南极做出的特殊贡献,他和段海流被破格允许前往南极科考站探望白依静,还获得了临时居住的资格。

    而就在段雀楼十八岁生日当天,一直沉迷于工作的白依静带着段海流和段雀楼登船参观南极,然而意外却发生了,他们的船不幸在半路上撞上了冰山……

    船沉没之后,虽然段雀楼最后成功获救,但段海流白依静夫妇却遇难了。

    上天待段雀楼不薄,给了他一对豪门中少见的恩爱开明的父母以及温馨美满的家庭环境,却在他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收走了。

    姚溯不知道当时才刚成年的少年段雀楼是什么样的心情和状态,如果是现在的他,或许会努力尝试走近段雀楼,努力安慰段雀楼,让段雀楼重新爬起来,重新获得活下去的动力。

    但当年同样年轻的少年姚溯,面对段雀楼再三的冷漠拒绝,没多尝试便转身离开了,将段雀楼留在了自我封闭的心门之中,留在了七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成人礼上。

    这七年来,姚溯虽然再也没有见过段雀楼,但也有意无意地留意过段雀楼的相关消息,段雀楼虽然年纪轻轻便父母双亡,但他的父母却给他留下了一笔普通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遗产,哪怕段海流的公司没多久后就转手易主了,但留给段雀楼的股份也足以让他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如果段雀楼想要继续演戏,他的长相和演技也足以让他在娱乐圈平步青云,然而,他却在大众的惋惜和唏嘘声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在一刹那的璀璨后便坠入了永夜的黑暗。

    姚溯忽然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了段雀楼的衣领:“段雀楼!你该不会还沉浸在你父母的死亡中走不出来吧?七年了!已经七年过去了!你该不会还觉得他们是因为你而死的吧?”

    他的语气极尽嘲讽,冷冷一笑:“就因为那一天是你的生日?拜托!意外发生的时候,和时间地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哪怕你坐在家里,都有可能天降一颗陨石砸死你,如果全世界所有人跟你似的,大家都不要活了,坐等世界毁灭吧!”

    “七年前你只是个刚成年的小屁孩,自怨自艾就算了,现在你都二十五了!难道这些年你都白活了?成熟一点好不好!”

    段雀楼的脸色因为大量失血而相当苍白,唇色也泛着濒死的白,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相当脆弱,有种易碎的美感,仿佛下一秒便会随风飘摇而逝。

    ——此时的他,距离死亡大概只有一点点了。

    姚溯咬牙切齿,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龈:“如果你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了,那就让我来成为你的动力吧!”

    “段雀楼,你欠了我那么多,是不是得好好还一还?欺骗了我的感情,就拿你的命来还!反正你这条命你也不要了……那就把命给我吧。”

    “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不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死,而且你现在死了,那我马上也会死,所以,你给我活下去!”

    在姚溯的冷笑声中,段雀楼猛地抬起眼来,他原本黯淡无光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眼眸,忽然倒映出了姚溯的身影,一缕涟漪荡漾开来……

    姚溯抓着段雀楼的衣领,狠狠地用脸迎了上去,他的嘴巴撞到了段雀楼的唇上,一阵剧痛后,血腥味蔓延开来。

    段雀楼瞳孔骤缩,眼眸里满是姚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