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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两人便出发去周家祖坟。周家祖上留传下来的规矩,周家人死后,必须火葬,骨灰放在一个墓中,一律不得有殉葬品。周家祖上是大家族,有几个宗系,不乏权贵者,当然会有不愿意这样薄葬的,唯有周潜光这一族坚持了下来。到周潜光的父亲周青松之辈,已与这些宗亲断了来往。

        周家祖坟从外面看去,就像是一个大馒头,由青砖砌成。正门也是一块大青石板,上面正楷字刻着周家祖坟,建于某年某月等字。

        门旁的某块青砖便是机关,周潜光按了机关将门打开,先不让秋以桐进去,怕里面气味不好。周潜光先去坟堡周围检查一下,看年久月深是不是还坚固。秋以桐便在大门口站着,望着黑幽幽的坟内,像是望着一个深不见底,无边无际的黑洞,嗅着从里面飘出的积年的尘埃。虽然是坟墓,却并不使秋以桐感到害怕。安葬周青松时她来过一次,甚至还觉得温暖,还会这样想一家人们都在一起,魂灵会不会在夜半无人时聊聊天呢?

        正想着周潜光过来了。秋以桐问:“都检查好了?”

        周潜光点点头,忍不住赞叹一声说:“嗯,真是坚固啊!”

        两人点燃火把照着走进去。进去之后先将坟内墙上的油灯点亮,使整个墓室内充满光芒,然后两人站在洞口挥了挥手中的火把,叩了三个头后起身,将墓门关上。这系列的动作,也是周家的规矩,将墓室点亮是为了驱赶趁墓门大开进入墓室内的孤魂野鬼,在墓门前挥火把、叩头、关门也是为了表明周家人爱清醒,请孤魂野鬼们不要打扰的意思。

        墓室之内,排列着整齐的石匣子,每一个石匣子前面都有一块牌位,写着周氏某某代,某某人。两人把火把插在墙壁上,捧着兰若华的骨灰盒,从中间的小路上走到末尾,周青松的牌位旁,是一个空着的石匣子。周潜光将兰若华的骨灰盒放进去,合上石匣子的盖子时,止不住眼泪的掉泪,轻轻的一声“哗”,仿佛石盖子被推合上后兰若华与人世也就彻底隔绝了。

        周潜光边流着眼泪,边将石匣子前面母亲的墓碑刻好。秋以桐轻抚着周青松的牌位,抹掉字体间的灰尘说:“周伯父,师傅她来陪您了……”

        周潜光一仰头,望着后面空着的石匣子与空白的青石牌说:“我也终究会来陪伴父亲与母亲的!”

        秋以桐心里一酸,茫然地想,师弟死后还可以与自己的祖先在一起,而我呢?到死也是形单影只!想着便紧紧握住周潜光的手说:“别说胡话……”

        “这却是再明白不过的话了,人纵有一死……”

        秋以桐也不知该如何解劝,只觉得师弟一死,自己在这个世上就真的再没有牵挂了……不,锦衣少年呢?锦衣少年,是与师傅之死有关的人!那一颗怦然而起的心,像是又受了重击。她原本跪着,这会儿颓然地倒向一旁,扶住了师傅的墓碑。

        师傅临终前的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香鼎被踹翻,撞坏了正堂靠墙而立的长案。佛像被拦腰斩断——如同斩杀黑马一般的利落手法,而她师傅满身是血!小伤有几处,致命的伤在腹部,鲜血浸红了身上的素衣,白而瘦的脸上,眼睛显得圆而空洞,黑漆漆地泛着点点光芒,唇张合着,呜咽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她抬着瘦弱的手臂,尖细纤长的手指向正堂墙上挂着的“静”字。“那是你父亲……亲手所书……”她说着,声音虚弱得与她的肤色一般苍白透明,仿佛沾着一点暖气便会消融不见。“我死后……把我的尸首烧掉……与你父亲合葬,那幅字,是你父亲写了,送我的……你也要烧了……在你父亲面前烧……你可懂……”

        一眼看到那副“静”字还被包袱包着放在周潜光身后。是啊,师傅的遗命未完,怎么能这样呢!她便抹干眼泪,将火盆寻来说:“当着周伯父的面,按师傅说的把这幅字烧了吧!”

        周潜光便也擦干眼泪,将卷轴从包袱里拿出来,秋以桐划着火将它点燃。干燥的纸,燃得是那样快,仿佛对这世间没有半丝留恋!

        周潜光将已烧着的卷轴放在火盆里,呆呆地望着,脑中也浮现出往日的情形。他在练字之初,就想写成像草书那般潇洒的字,周青松说兰若华的字写得周正,要他先照着他母亲的字练习基本功。他练着,却还十分不满,说那字写得笨。兰若华却说,等你长大便会明白,字写得笨的,心性最是醇良……他当时不懂,现在想对母亲说,母亲说得是!他母亲却不可能听到了……

        秋以桐拿了根细棍,在里面扒拉两下,好让它烧透,棍下却碰到两块硬帮帮的东西。秋以桐记得这卷轴两边的轴也是木头做的,有什么是烧不透的?等到火败了,仔细一看,原来里面有玉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