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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阮空星。

  她是在十二橡树庄园里对着白瑞德摔碎了花瓶的斯嘉丽,是南北战争时回到塔拉庄园后那个坚韧有力量的斯嘉丽奥哈拉,是那个生气勃勃的、有力量的、又有野性的姑娘。

  他时常觉得自己在看向阮空星的眼睛时能汲取到一些力量,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但一旦将阮空星的形象和斯嘉丽奥哈拉重合起来,他就懂了。

  她们都是那种不会被任何事打败的那种人,永远有从头再来的勇气,永远勇敢有力量。

  他对上阮空星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让他短暂地被刺痛了一下。他于是吸了一口气,也冲她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来。

  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被阮空星露出的一个更加灿烂的笑打断了。

  “宋知陆,”她叫,“我想明白了,我们一定可以的。从今天开始,让我们更加努力,一起站在领奖台上吧。”

  她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野心勃勃,像一束光、一把火,或者随便什么能将他燃烧殆尽的东西,几乎让他的血液也燃烧起来。

  好半晌,他听到从自己的嗓子眼里溢出的一句话。

  “好啊,让我们一起站在冠军的领奖台上吧!”

  但很快他们就迎来了新的问题。

  阮空星的生理反应克制住了,但宋知陆的问题又出现了。

  随着比赛时间的临近,他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完全影响到了训练。

  休息时间的无法保证导致他体力跟不上,精力也随之减退,甚至在做托举的时候难以集中注意力。

  他深吸一口气,发力,可胳膊却不合时宜地开始发软。宋知陆微闭着眼,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轰鸣,吵得让人头昏脑胀,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阮空星,小心……”

  紧跟着就是“噔”的一声,阮空星落了冰。由于宋知陆的托举出现了失误,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但顺着宋知陆拉她的力道,她又很快站了起来。

  虽然说动作的完成度并没有提高,但总算是没有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受伤。

  阮空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仰头去看宋知陆——他的状态显然相当的不好。

  宋知陆的黑眼圈很重,整个眼周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青的让人害怕。此时他出了满脑门的汗,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宋知陆?”阮空星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你还可以吗?有没有事?”

  宋知陆没有回复。

  这次他并不是不想回复或是没有话说,他是实在张不开嘴。

  他的心跳快的不得了,几乎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四肢也仿佛在软掉。他看向地,可就连白的晃眼的冰面也仿佛在打转,这让他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可他早晨什么都没吃。

  他铁青着一张脸,努力向阮空星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担心,可胃里的不舒服却再次涌了上来。他终于忍不住加快速度滑离了冰面,直到场地边缘,这才扶着栏杆开始干呕起来。

  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股令人难受的感觉纠缠了他很久。时间不知道多了多长,也许是十几秒,也或许有几分钟,他终于看到了眼前的一瓶矿泉水,又对上一双装满了担忧的眼睛。

  是阮空星。

  他的状态不对的实在是太明显了,让他一点借口都找不出来。他只好沉默着接过了阮空星手里的矿泉水,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直到那股恶心感被压下去了,他才叫住她。

  “对不起。”他说,“你看到了……我的状态并不好。”

  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为什么会这样呢?”阮空星问道。

  “因为……”他犹豫了一阵,到底是决定和盘托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受……人一旦跌落神坛,真的就很难再爬上来了。”

  “嗯?”阮空星应了一声,像是并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宋知陆继续说了下去。他扶着栏杆,慢慢坐到了场边。阮空星也很快滑到他身边坐下了。

  于是两个人肩并肩坐着。

  宋知陆忽然问她:“阮空星,你觉得所谓的天才少年,说的到底是什么呢?五岁开始学花滑,十一岁以三个三周跳夺得少年组冠军,十二岁进入国家队,听起来很厉害,是不是?”

  “对。”阮空星配合的点了点头。

  运动员其实不论是选拔还是在赛场上生存下来,都是艰难又残酷的。就她所知道的,大多数花样滑冰运动员都是五六岁就开始接触滑冰了,然后开始参加少儿组比赛,如果少儿组没有出头,那就一辈子就是爱好者。

  获得了少儿组冠军之后,他们才拿到了国家队的号码牌,然后开始专业训练,接下来就要努力获得国家级冠军,如果没有国家级冠军,那就一辈子就是个板凳队员。然后参加青年组比赛,只有青年组拿到过冠军,或者是名次特别靠前,要不然一辈子就是个普通国家运动员。

  ……可毕竟只有一个第一名。

  但不论如何,他既然被称作天才少年,那么在同龄人、同组对手中就一定有有亮眼的地方、有出色的表现。

  他无疑是优秀的。

  可天才少年到底是怎么陨落的呢?阮空星不懂,但她所剩无几的情商在这样的时刻终究起了点作用,没让她问出什么不合时宜的问题。

  却是宋知陆自己说了出来。

  “可不是这样的。”他推翻了她的想法,“每年能进国家队的人很有限,挑来挑去也不过就是拿几个冠军罢了。哪个人不是天才呢?哪个人不是千挑万选打败了许多人才进入到这里的呢?国家队的哪一个人不曾从少年组里千挑万选出来、哪一个人不曾站上辉煌的冠军领奖台、哪一个不曾登上体育报带着十万分的骄傲的荣光走进国家队,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呢?”

  “可吴敏教练不是这样说的。”阮空星反驳他,“教练说你是明珠蒙尘。”这话并不是她胡编乱造的,吴敏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宋知陆是他们的前辈,偶尔也会被抓出来做他们的榜样和楷模,硬是给他戴上了什么刻苦训练、不怕艰难的人设。偶尔有胆子大的队员问他:“可他为什么比赛输了呢?”

  “他?他是明珠蒙尘。”当时的吴敏这样说道。

  作为阮空星学习花滑的启明灯和契机,宋知陆无疑在她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哪怕前段时间她还因为转了双人滑而记恨他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他如果硬要说自己是庸才,那就做她一个人平庸的天才好了。

  阮空星这样想着,顺带夹带私货的夸了他两句:“你就是很优秀啊!”

  换来的却是宋知陆的苦笑。

  他并不因为得到了认可而感到开心,他只是摇摇头,认真的看向她。

  他终于开始解释她没有听懂的那个问题。

  “怎么说呢……阮空星,有的时候荣耀真的是枷锁。当我第一次站在第一名的领奖台的时候,我很高兴,第二次的时候,我就开始紧张了。因为大家已经开始默认我第一名了,如果我不做第一名,他们就会失望,我自己也开始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不能,”他接着说道,“我发现我开始不能、不敢接受失败了。我在每一次跳跃、每一个动作开始的时候,考虑怎么样才能得到高分,可我将精力放在这里,我就无法专注的跳跃,然后我失误了,第一次错失了金牌。当时教练没有骂我,所有人都在安慰我,他们说‘没关系,下次拿金牌就好了’,于是我又开始担心下次拿不到金牌怎么办,我像是进入了一条死胡同,怎么都钻不出来。到现在,我已经不再能面对这个问题了。”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些颠三倒四,这样的答案对于内心强大的阮空星来说也有些太扯淡了。可她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解或是轻蔑奇怪的表情。

  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应他:“我记得这是你第二次说起来这个问题了。”

  “是的,”宋知陆回答道,“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困扰——我是说,被什么枷锁限制住的困扰。”

  他没有再说下去,阮空星也没有再问。

  两个人都默契的沉默下来,但宋知陆心里清楚,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他于是带着她滑到了冰场中央。

  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休息,他已经好多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和阮空星聊天分散了注意力的缘故,音乐重新响起时,他开始不那么紧张了。

  他于是用力的吸气再呼气,努力让自己的状态更加平稳一些。他伸出自己的手,等待阮空星的手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大手刚好将阮空星的小手包裹在内,他轻轻闭上眼。

  “开始吧。”他说道,“再完整的来一遍吧。”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阮空星问道。

  现在离比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因为他们体型变化和新比赛曲目风格的原因,他们定制了新的考斯滕,应该到了要试的时候,以便在赛前确认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

  果然,电话听筒里下一秒就传来吴敏的声音:“试考斯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