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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金牙拿起那座笔架左看右看,朝地上砸去。

    萧暮雪一头撞了过去:“别动我爸爸的东西!”她这一撞拼尽了全力,撞得大金牙倒退了几步,撞得他怒从心起。他把钉耙往地上一扔,揪着萧暮雪的衣领将她拎起:“我表姐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讨人嫌的疯丫头。”

    萧暮雪张嘴就咬,直到嘴里有了腥味也不松口。

    大金牙松了手,抱着胳膊嗷嗷直叫:“你敢咬我?我踹死你!”他提脚朝萧暮雪踹去,萧暮雪躲闪不及,正中腰腹之间,疼得眼泪直流。

    “别打她!”萧兰枢将萧暮雪护到身后,吼道,“她还是个孩子!跟大人的恩怨无关!”

    “滚开!”大金牙取下墙上的笛子敲敲打打:“看不出来,你这教书先生除了会搬弄是非,还会这种没用的玩意。”

    笛子上挂着流苏,是萧兰枢的心爱之物。萧暮雪生怕它被敲坏了。

    “把笛子还我!”萧兰枢铁青着脸说,“这屋子里的东西,你想砸什么都随便你。唯独这把笛子,不是你这种人可以碰的。”

    “哟呵,看来这笛子对你很重要啊!”大金牙满脸皆是得意之色,“既然它这么重要,那就更要砸了。”

    萧兰枢抓住笛子,使劲拽。

    大金牙使上扛包的蛮劲将他推开:“去你的!”

    萧兰枢被推了个趔趄,站立不稳,整个身子朝后倒去。萧暮雪伸手去拉却没拉住,眼睁睁看他倒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爸爸!”萧暮雪忍着痛挪到萧兰枢身边,“爸,您要不要紧?我扶您起来。”

    萧兰枢直挺挺地躺着,双眼圆睁,瞪着屋顶。

    萧暮雪心脏狂跳:“爸……爸?爸……!”

    血,从萧兰枢的头下流出来,那把尖利无比的钉耙,钉穿了他的后脑勺!

    大金牙傻了,傻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冲出书房,招呼闹事者一哄而散。

    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死亡的脚步总是这样悄无声息,不约而至。

    血汩汩地往外冒。很快,萧兰枢就躺在鲜血中了。萧暮雪跪在他身边,看着越积越多的血,已经忘记了该怎么流泪怎么悲伤怎么救治。

    “雪……雪儿……”萧兰枢费力地将笛子举起,“好好收……收着……”

    “爸,您别说话……别说话!”萧暮雪脱下衬衫,把它堵在流血的地方,“您会没事的!有我在,您……您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萧兰枢笑容惨淡,双目开合间已没了精气神:“答……答应爸爸……永远不……不要放弃学业!”

    “我答应!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爸爸,求求您不要有事!”萧暮雪的眼泪流得比血还多:“我求求您!您千万不要有事,我和妈妈不能没有您!我……我还没上大学,我还没实现梦想……您……您不能丢下我!”

    “爸爸也……也舍不得你们……”

    “我这就去给您拿药!爷爷留了药,我……我这就去拿!”

    “傻孩子……不……不用了……”萧兰枢抬起沾满血的手,擦去萧暮雪滚烫的眼泪,“爸爸……爸爸爱……爱……爱你……!”话音未落,那只舞文弄墨,吹拉弹唱无所不能的手,颓然坠落!

    萧暮雪凄声哀嚎:“爸!爸……”

    太阳躲进云层,云层变得厚重起来。树影憧憧,风声渐起。相思鸟在笼子里胡乱扑腾,想给自己被囚禁的愤怒寻找出口。

    萧暮雪手握长笛,面如霜雪,不声不响地跪在萧兰枢身旁,像一座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石雕。若不是有眼泪不停从她眼里涌出来,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个死人。她看着萧兰枢睁着的眼和他眼角的那汪眼泪,内心千疮百孔。她就那么跪着,跪着,跪着……一直跪到傅雪峰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看看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的苏婉言,再看看双目含泪的傅雪峰,依旧安安静静地跪着。

    傅雪峰拼命克制对血的狂躁,双手快攥出血来:是谁这样残忍?是谁下的狠手?是谁在这样伤害她?我一定会找到他,叫他血债血偿!他看着脸色青白的萧暮雪,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萧暮雪合上萧兰枢的眼,又对着他满是血的脸哀默良久,才扶着桌子起身。许是跪得太久了,双腿麻木得像木棍,根本无法走路。她直挺挺地站着,站着……直到能动了,才像个木偶一样摇摇晃晃地出了书房门。

    屋外阳光毒辣,白晃晃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蜜蜂和蝴蝶围着新开的花嘤嘤嗡嗡争先恐后地说着情话,困倦的鸟儿藏身在树叶下,做着美梦打着盹,好不惬意。

    天是血红的,地是血红的,竹林是血红的,树木是血红的,就连那姹紫嫣红的花朵,也都是血红的颜色。最不可思议的,是萧暮雪看见自己的头发也是血红色的。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就是血的汪洋大海!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又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始终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她睁大眼寻找,什么也没找到。目光过处,只有一片血红——一片虚无又刺眼的血红!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忽而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潮水般的席卷而来。好冷!怎么这么冷!她瑟缩着张望,想要找个温暖的地方,一不留神,萧兰枢淡金的脸庞入了眼。她怔住,猛然间心头一阵翻滚,一种滚烫的东西顺着喉咙喷涌而出。“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吐了傅雪峰一身。紧接着,又是一口,再一口……像是呕吐般,她吐干净了堵在心头的恐惧,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她指着挂在天空的太阳,露出一抹奇怪而扭曲的笑:“太阳,落了!”说完,颓然向地上倒去。

    傅雪峰身子一动,将她抱在了怀里。

    整整两天,萧暮雪都在梦里挣扎。周围火光熊熊,她置身其中,却找不到出口。她拼命呼喊,拼命奔跑,拼命求救,却始终看不见人,得不到回应。火烧着了她的身体,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闻见皮肉的恶臭和骨头炸裂的声音。红色的液体从远处淌过来,渐渐漫过了她的脚面,她的腰身,她的胸口……直到没过她的头顶。那液体由温热变得滚烫,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好熟悉的气味!似乎在哪里闻过。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爸爸的血!爸爸的血?爸爸?爸爸……爸爸死了!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读遍中外名著,一起游遍名山大川,一起陪着妈妈看夕阳,一起享受生命的每一天。他不会失信于我的,他不会!

    雪儿……雪儿……雪儿……

    是谁在叫我?是谁?萧暮雪循声望去,费了很大劲才看见烟火里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谁?是谁在那里?

    是我,雪儿。我是爷爷。

    还有我,爸爸。

    烟雾散去,露出两张带笑的脸来。

    啊,爷爷,爸爸,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傻孩子,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我找不到你们了,我好害怕!

    别怕,我们都陪着你呢!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暮雪想抓住那两只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烟雾骤起,苏世安和萧兰枢的身影重新没入浓烟中。

    火更大了,血更烫了,萧暮雪的心碎了!她对着黑色的天空疯狂吼叫,直至声嘶力竭。眼泪涌出来,俨然是红色的。嗓子眼堵得难受,一张嘴,吐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仔细辨认,原来是自己的心肺。她看着还在跳动的心肺,愤恨地笑了:若不是你太弱小,怎么会家破人亡?为什么?为什么不保护好重要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疯狂地踩踏那团心肺,直到它们爆裂成一摊肉泥。她若无其事地擦干净溅在身上的自己的血肉,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转身扑进了冲天的火光中。

    身后传来叶寒川撕裂的叫声。萧暮雪怨毒的眼里掠过仅存的一点温柔,她低头看看就要化成灰烬的身体,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傅雪峰守着了无生气的萧暮雪,第一次知道担惊受怕的滋味。在明枪暗箭中求活时,他没害怕;被人满世界追杀时,他没害怕;被兄弟出卖命悬一线时,他没害怕;一夜之间从天堂到地狱,他也没害怕。但看过那日的萧暮雪后,他知道了什么是害怕:他害怕她受不住打击,他害怕她眼里的绝望,他害怕她诡异冷绝的笑,他害怕她惨白嘴角的血色,他害怕她生无可恋的心碎……他害怕会因此而失去她!他不敢想这个问题,不敢想失去萧暮雪的自己会怎样。是沉沦哀伤?是嗜血疯狂?还是大开杀戒?他撇开那些可怕的想法,死守内心的清明。好在苏婉言要忙葬礼,将萧暮雪全权托付给他,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以后的事情,只一心一意照顾昏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