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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草木苏醒。萧家寨也在这艳涟的春光里山明水媚起来。

    襁褓里,才学会翻身的萧暮雪蠕动着身子,哼哼唧唧相当不耐烦。许是见没人理睬,她停止哼唧,瞪大眼盯着屋顶啜手指。

    苏世安挽着袖子,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雪儿等急了?爷爷给你弄洗澡水去了。”他解开襁褓上的布带子,褪去婴儿身上的衣衫,将那又白又嫩的小身体迅速放进盆里。“爷爷给你换了新的草药水,喜不喜欢?”

    萧暮雪呀呀有声,欢天喜地地踢蹬手脚。

    苏世安眉开眼笑:“雪儿识货!这水里可有十几种珍贵的药材呢,可以强筋健骨不说,还能滑-嫩肌肤,坚持使用的话,真的会肤如凝脂,宛如新生哦!”

    萧暮雪胖胖的小手拍打着洗澡水,只拍得水花四溅。

    苏婉言抱着新做的夹被进来:“爹,您太宠她了!那些药材可都是这些年您辛苦攒下的,就这么拿来给她泡澡了?”

    “不泡澡留着干啥?是要当传家宝,还是留着喂虫子?”

    “那也不能这么用。雪儿体格好,您不用再额外滋养她。”

    “你懂啥!只要雪儿健健康康,没病没痛,就是要我老头子的命我也无二话,区区药材又算啥。”苏世安撩起药水擦拭萧暮雪的身体,慈眉善目地像尊老佛爷。

    “瞧您说的!古语云:慈母多败儿。孩子不能太娇宠了,应该要严厉些才好。”

    “孩子才多大你就要严厉?你从小到大,我和你娘就没对你严厉过,你不也没长成歪瓜裂枣,危害社会嘛。这轮到雪儿了,你就要严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妈!我想好了,我要把我的医术传给她,让她继承我的衣钵。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别又叨叨叨地叨个没完。”

    “爹,这可万万使不得!您不想听我叨叨,我也得叨叨!您可别忘了祖训家规:传男不传女,传儿不传婿。更何况雪儿还是外孙女?这就更不符规矩了。”

    “外孙女怎么了?外孙女就不是亲人了?你跟了兰枢这么多年,开明的思想没见你学多少,对这迂腐的祖训倒是挺熟。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再说!这件事不能外传,你要守口如瓶。我倒不是怕族人清问,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懂!可是,我并不希望她学医。”

    “学医有啥不好?起码自己生病了不用求人。兰枢说过,雪儿的人生由她自己安排。若她将来不愿意学医,那我也不勉强她,就当是个乐子也是好的;可若是她有天赋又乐意学,那你也别阻拦。”

    苏婉言铺好夹被,默立片刻后才说:“既如此,那随您。”

    “你的那些本事都是你自个琢磨出来的,你尽管大大方方地传给雪儿。”

    “若她走学医这条路,我自会倾囊相授。只是,您为什么坚持要她学医?当初我想跟您学习的时候,您可是拒绝得干脆利落,一点余地也没留。雪儿有非学不可的理由么?”

    “瞎想!”苏世安捧起净白如玉的小人儿,用毛巾蘸干身上的水分,手脚麻利地用夹被裹好。“此一时彼一时。我不过是希望雪儿将来有一技傍身罢了。”

    苏婉言不再多说,抱着萧暮雪刚换下的衣服出门去了。

    苏世安凑到萧暮雪耳边,轻声说:“咱不学你妈那七窍玲珑心,太累了。咱要潇潇洒洒,大大咧咧,活得快乐自在。你说好不好?”

    萧暮雪攥着小拳头,嗯啊两声,像是在回应,逗得苏世安开怀大笑。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继而伴随着嘈杂的脚步渐渐远去,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陡然一阵耕牛粗犷悠长的叫声,夹杂着鸡鸣犬吠的热闹,空气便再次活跃起来。

    时间便这样热闹复安静,安静又热闹的一日一日远去。萧暮雪就在这热闹与安静里眉目舒展,牙牙学语,言笑晏晏。

    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干旱扰乱了人们的生活,日子便还是那般年复一年的欢乐朴素,悠然自得。

    没人知道原因,就那么干旱起来。起初,老人还说:今年的雨水少,能多种一季旱玉米,说不定还是个丰年。当整个春天一滴雨也没下时,人们也还是满怀希望地期盼:这是南方呢,又有河道,怎么可能干旱?总会有雨的,迟早会下雨的。再等等看,雨季马上就来了。然而,人们再次失望了。当小河经年不断的清流被晒干最后一汪水,雪白的鹅暖石像被烧过的火炭,烫得人无法落脚时,人们才意识到:天,旱了!

    第一个颗粒无收的年成,就这样毫不留情地降临到萧家寨的村民头上。

    第二年,旱情更加严重。没有足够的水源,家畜锐减,耕牛从一家一头逐渐变为三五户一头、十户一头,到后来就成了一个社一头。没人养猪,公鸡被宰杀殆尽,只留两三只下蛋的母鸡。家家户户的水都是循环利用:先淘米,淘米水用来洗菜,洗菜水澄清后用来洗第一次碗,洗碗水再用来喂家畜。

    田地里龟裂的裂缝能塞下婴儿的手臂,没有庄稼可看护,村民无事可忙。于是,村头聊天的队伍中,头一次出现了青壮年。闲得发慌的人们开始到处寻找水源。凡是以前水田里水好的,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看能不能找到泉眼,打口救命的井。每天一睁眼,大家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今天去哪里找水。睡着了做个梦,不是正在找水,就是在找水的路上奔忙。运气好的做个美梦,也不过是梦见天降甘霖,万物复苏。

    终于,有人在后山密林深处发现了一眼山泉。泉眼不大,却水流不息,且水质极为清澈甘甜。人们欣喜若狂,立即动手打井。只半天的功夫,一口五尺深两尺宽的井就挖好了。十几个小时后,井水涨到了井边。天不亡我萧家寨!老村长吐出一串烟泡,仰天长叹。人群里有人在抽泣,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对未来的恐惧。没人笑话他,也没人安慰他。逃荒的人这两年见了太多,再这么旱下去,谁又能预料自己以后会如何?这样的饥馑之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没了收成,碗里的粥一天比一天稀薄。苏家虽不靠地里的收成过日子,也不得不精打细算,方能吃顿饱饭。

    那一日,阳光炽烈。苏婉言正在晾萧暮雪的衣服,从院门口的阶梯走上来两个人。挑担子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的少年。

    白辣辣的阳光当空而照,晃得人睁不开眼。待两人都到了跟前,苏婉言才看清了来人,连忙招呼:“货郎哥,快阴凉处歇息,这天太热了!”她放下衣服,盛了满满两碗水出来。

    这担货郎年年都来,跟村里的人已算是熟识。今年他的货架里不再是往年的丝绸锦缎,只有些不太值钱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