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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纲被相的消息传出后京中士人愤愤不平,都暗叹赵构亲小人,远贤臣。那时赵构有意提拔任用一些文人为官,听说太学生陈东有才,便宣他入宫觐见。陈东来后立即上疏直言说宰执黄潜善、汪伯彦不可任,李纲不可去,并且请皇上还汴,治兵亲征,以迎请二圣。

    其言辞激烈直接,赵构阅后暂时押下不作答,黄潜善与汪伯彦闻后自是恼怒非常,暗下决心要将其除去。此时又有一位名叫欧阳澈的布衣文人也公然上书请赵构任贤斥奸,罢免黄、汪二人之职而复用李纲。见赵构没答应,陈东与欧阳澈便联手组织了一批儒生士人跪于宫城前,连声呼吁请愿,希望赵构能接纳他们的意见。

    黄潜善见状再也按捺不住,立即入宫向赵构奏说:“陈东、欧阳澈等人纠众示威闹事,若不严惩,恐会引起满城骚动,为患非轻呀。”

    赵构端坐于御座之上,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然后伸手再次翻开了两人的上疏,细阅一遍,又抬目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黄潜善。黄潜善难测他心思,也不敢再多说话,便垂首而立,不觉间竟有冷汗涔涔而下。

    如此须臾,赵构忽将两册上疏掷于黄潜善面前,淡淡命道:“核罪照办。”

    黄潜善大喜,引袖抹了抹额上的汗,匆忙领书而出。尚书右丞许翰候在殿外,见黄潜善表情已知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要治二人之罪,便问他道:“相公准备怎样治他们的罪呢?”黄潜善一笑,竖起一掌断然挥下,答道:“按法当斩。”许翰摇头道:“国家中兴,不应严杜言路,须与其他大臣会议决定才是!”黄潜善也不与他争辩,佯装着点头称是,随后却暗中吩咐开封府尹孟庾将陈东与欧阳澈处斩。

    处斩之日南京全城百姓出门围观囚车经过,无论是否认识二人皆流涕相送。其间有一儒生愤然当众高声道:“本朝艺祖皇帝曾告诫子孙说言者无罪,无论谏者如何直言均不可杀之。而自太宗到神宗年间,所有皇帝都没有斩过一个因言获罪的文人。而今国家亟待中兴,需要良臣忠言直谏,今上却置祖宗遗训于不顾,当真令天下文人心寒!”旁边一人听了劝道:“快些噤声吧,再说下去连你头上的脑袋也难保了。”那儒生微微一惊,便闭口不再说话,但脸上仍是怒气难平。

    建炎元年冬十月,在先送走隆祐太后与妃嫔宫人后,赵构于当月丁巳朔登舟前往扬州,随侍的宫女只有吴婴茀一人。沿途路过各州府皆登陆策马巡视,发现有许多地方官擅自募兵,以勤王为名,或自称招子弟习武卫国,实为扰民而有害军政。于是赵构立即下旨禁止,令将已经招募的民兵散遣,如以后再有擅募者,必将立案严惩。

    当时天下大乱,各地土匪盗寇四起,是国内一大隐患,各州府官员见了赵构均纷纷诉苦,请他指示如何处理。赵构听了上奏的情况后沉思片刻,随即吩咐学士承旨道:“为朕草诏:募群盗能并灭贼众者,授以官。”

    过了几日,有靖康之变时自宫中逃出来的内侍前来投靠,并以当年从内府中带出的珠玉二囊献给赵构。赵构接过,看也不看便将珠玉尽数投入了汴水之中。第二天赵构将此事告诉黄潜善,黄听后连声惋惜道:“可惜可惜!现今国库空虚,陛下赏玩之物也不多,那些珠宝都是当初汴京内府珍品,就算陛下无意强求,但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又何必丢弃呢?”

    赵构摆手,谕黄潜善道:“太古之世,君王擿玉毁珠,因此小盗不起,朕甚慕之,故而效仿以求解除盗贼之患。”

    一日赵构所乘的御舟行至楚州宝应县,晚上靠岸停泊,赵构批阅奏折后已到三更,婴茀过来服侍他盥洗,此后他挥手令婴茀回自己船舱歇息,婴茀答应一声正欲出门,不料却听见船舱外忽然传来骚动喧哗声,另有火光透入,像是有许多人手持火把渐渐逼近。

    赵构立即惊觉而起,拔出已解下的佩剑迈步而出。婴茀也是大惊,亦跟在赵构身后走了出去。

    只见包围御舟的竟是随行护卫皇帝的御营后军,一干将士个个全副武装,一手持刀剑,一手举火炬,看见赵构并不下跪行礼,而是用一种挑衅的神情看着他。

    赵构冷冷扫视众人一遍,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陛下,你做了几月天子也没收拾好大宋这片旧山河,是不是该让贤了?”一人迈步出列,昂首斜视赵构,带着讥讽的笑意,态度倨傲嚣张。

    赵构认出他是御营后军统领孙琦。

    此行赵构率众文官走水路,由御营后军乘舟紧随护卫,而主要大军则由统制官定国军承宣使韩世忠率领走陆路,沿岸而行,现在驻扎在二里外的宝应县城边。而今赵构见孙琦现身,心知必定是他指挥着水上护卫的御营后军叛变作乱,韩世忠虽未必与他们同谋,但时值深夜,若无人前去通报消息他也暂时不会知道此事,不能赶来救驾。

    赵构放眼一望,只见御舟周围的小舟上也布满了叛兵,正把各舟中的文臣一个个拉出。那些大臣或害怕哆嗦,或愤然怒视,而面对眼前困境都一筹莫展。他们平时都

    是些在朝堂上慷慨议事、指点江山的人物,但此刻与剑拔弩张的兵士相比,却显得如此势单力薄、无可奈何。

    赵构深吸口气,不允许自己滋生任何恐慌的情绪,凝视着孙琦平静地说:“孙统领,朕自觉平日待你不薄,为何今日你竟做出此等叛国之事?”

    孙琦高声道:“自古乱世出英豪,皇帝应由有能力者为之。而你赵构何德何能,只不过是父兄被俘,你拥兵在外白白捡了个便宜。你父兄两位皇帝都不曾下旨传位于你,你却自立为帝,说起来也名不正言不顺。何况金国外患未除,你却一味胆怯退让,要逃到扬州去,把半壁江山拱手让人,好好一个皇帝被你当得这般窝囊,不如趁早让贤,让我率领旗下兵将去打回失掉的江山吧!”

    “大胆乱臣贼子,竟敢拥兵谋反,忤逆犯上!”赵构尚未答话,却听一人在附近船上开口怒斥。众人朝声源处望去,发现说话者是左正言卢臣中。

    卢臣中奋力推开拦他的士兵,跨过连接御舟的辅桥疾步走来想靠近赵构,但还是被舟上数位士兵抓住,他一边挣扎一边对孙琦怒目而视,继续斥道:“皇上是道君太上皇帝的亲生子,靖康之变后即位上承天命,下应民心,又有隆祐太后的亲笔手书懿旨,登基为帝正是名正言顺!皇上即位后励精图治,国家中兴有望,目前南幸扬州只是在金兵全力进逼之下的权益之计,待局势稳定后自会还阙。而你等乱臣贼子,居然斗胆趁机造反、觊觎皇位,其心可诛,人神共愤,必遭天谴!”

    孙琦仰首大笑,道:“乱臣贼子趁机造反必遭天谴?只怕未必呢,这大宋皇帝的江山如何得来?不也是靠陈桥兵变皇袍加身么?艺祖皇帝以前是北周的殿点都点检,统领禁军,而我是如今御营后军的统领,现在情况也与当年陈桥驿很相似,他赵匡胤可以做皇帝,我孙琦为何就不行?”

    说完孙琦径直走到卢臣中所立的船舷边,一伸手便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卢臣中大怒,还在怒骂间孙琦扬手一推,他立时直直地飞了出去,“啪”地一声坠入水中。卢臣中并不识水性,在水中不断痛苦挣扎,时沉时浮,看得孙琦与一干兵士哈哈大笑,赵构与其余大臣观之恻然,却也无法相救,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卢臣中渐渐沉水溺亡。

    孙琦又启步逼近赵构,赵构立即仗剑而立不让他近身,孙琦便一笑,回顾身后兵卒,命道:“你们去请皇上搁下剑。”

    那三四个兵卒领命,当即迈步过去要夺赵构之剑,岂料还未走近,便听其中一人惨叫一声,直直朝后倒去,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支刚才骤然飞来的冷箭。

    赵构转首一看,却见婴茀手挽一弓立于船尾,怔怔地凝视中箭后倒地痛苦挣扎的士兵,脸色苍白,然感觉到赵构的目光,立即举目以应,眼底尽是关切之色。

    她一纤纤弱质女子,在此关键时刻竟不顾生死地发矢救护,赵构颇为动容,当下转身而立,与她无言对视。

    其余兵卒见有人中箭,纷纷后退,虽剑拔弩张,一时倒不再进逼。而孙琦看清发矢者是婴茀后,却越发挑衅地盯着她,迈步朝她走来。

    婴茀再发矢,孙琦早有准备,一侧身避过,三两步抢至她面前,铁钳般的手牢牢箍住婴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她弓箭抛入水中,再冷笑道:“皇上就是皇上,任何时候都有美女侍奉在侧,当真艳福不浅……”说着一只大手就伸了过去要摸婴茀的下巴。

    婴茀脸色一变,摆首躲过,大力挣脱向后疾步退去,孙琦继续一步步逼近。赵构一怒挥剑要去刺孙琦,一旁早有几位禁兵聚拢以刀剑相挡,一串激烈惊心的金戈声随之激起。婴茀被逼至船尾尽头,再无路可退,蓦地肃然抬首以望赵构,高呼一声:“官家保重!”便纵身跳入了水中。

    听破水之声再响,赵构又是一阵心寒,猜想她必是不肯受辱而跳水自尽,不免对她顿生敬意,暗道不曾想她竟是个如此忠贞节烈的女子,原来往日倒是看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