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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冬,昏淡的雾里夹杂着水汽,可真冷啊!大早上往外走一遭,头发都变得湿漉漉,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听见鸡鸣声,阮遇从睡梦中醒来,他穿了一件夹棉的袍子,推开门,望了望天,乌云又低又沉,院子里积了深深浅浅的水洼。

    阮家地方不大,四四方方的一座小院子,白墙青瓦,墙壁上残留着十几年来雨水打过的痕迹,后面邻水,方便平日洗衣洗菜。

    好在这会儿雨势不大,阮遇折根柳枝,稍稍沾了点细盐,而后打了盆水,用帕子擦脸。

    今个天气冷,阮遇准备让王娘子多休息一会儿,便打算待会自个去灶房里煮一锅粥。

    他刚放下擦脸的帕子,正屋传来“咯吱”一声响,只见王娘子拿着木梳,走了出来。

    阮遇:“娘,今个天冷,您进屋再睡一会儿,儿子都收拾妥当了,待会儿儿子来煮粥。”

    “不用,娘做饭比你利落,你进屋温书吧。”王娘子拿着木梳沾了点水,抿了抿两鬓的碎发,而后粗粗擦了把脸,就朝灶房走去。

    阮遇倒没有进房温书,跟在王娘子身后,在灶台前坐下,拿了一根两根手指宽的柴禾,“娘,我来烧火。”

    王娘子露出笑,她是寡妇,丈夫几年前离开了人世,把膝下的一儿一女拉扯大,并不容易。好在自己的儿子体贴又听话,知道心疼她这个娘亲,抢着替她干活,比许多姑娘都要懂事。

    “遇儿啊,我之前听你爹说过一句话,叫什么君子…君子远庖厨,是这么说吧?烧火做饭是姑娘家做的事情,你只用在甄家学堂好好读书就行了。”

    阮遇温声道:“昨日的功课儿子都温习过了,不耽误什么。娘,儿子也不经常烧火,您与娴儿每日要绣那么多的荷包,你们才是最辛苦的,儿子只用在学堂读书,儿子这么大了,还不能为咱们家分担,实在是儿子无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瞅瞅街坊邻居,哪一个不羡慕我有个好儿子?”王娘子手里没多少积蓄,可一想到阮遇,她就有了奔劲儿和希望,“你爹走得早,留下咱们孤儿寡母,好在你聪明,又会读书。娘啊,就等着你像你爹一样考上秀才,一步步高升,到那时,咱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听到这些话,阮遇低下头,顺手又添了一根柴禾。王娘子和阮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他读书,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盼着他出人头地,盼着他光宗耀祖,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阮遇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让王娘子过上享福的日子,可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肩上的担子太沉重了些,王娘子过分的期盼,压在他身上,会让他觉得无力又劳累。

    如果他一直没能考上功名呢?王娘子应当会很失望吧。

    用了南瓜粥,阮遇提着书箱,“娘,我去学堂了。”

    王娘子摆摆手,“去吧。”

    阮遇在甄家学堂读书,与他一道读书的同窗多是商人。商人无法科举,在甄家学堂也只是混日子。

    甄家学堂的束脩不算太多,授课的谢夫子渊博和善,不嫌贫爱富,是以,阮遇十分珍惜在学堂读书的机会。

    中途休息的时候,甄玉棠抱着一个木匣过来,笑吟吟的道:“阮遇,这是樱桃今早上做的糕点,你尝一尝。”

    甄玉棠是甄家的大小姐,甄家学堂就是甄玉棠的父亲和两位伯父筹建的。

    甄家乃泰和县有名的商户,这位甄家大小姐却从不嫌弃他家境贫寒,每次拿了点心过来,总要给学堂的同窗分上一分。

    阮遇捏了一块,糕点入口软糯清甜,托甄玉棠的福,他才可以吃到这些美味的点心。

    他笑着道:“很好吃。”

    “樱桃手艺很巧,她做的糕点可好吃了。”甄玉棠说着话,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间大了些。

    甄玉棠朝窗外看了一眼,“雨下大了。天气越来越冷,快入冬了,江南冬日少雪,长这么大,我只见过两三次雪,听说北方那边每年都要下几场雪,可以随意打雪仗堆雪人,可真好。”

    阮遇也是土生土长的泰和县人士,他也没见过几次雪。

    看来甄玉棠喜欢雪,如果他一步步考取功名,去到京师为官,许是可以实现甄玉棠的愿望。

    他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没有雪,不过,过年那几天,我娘和我要做花灯拿出来摆摊,到时候,我送你一盏花灯。”

    甄玉棠欣然应下,“好啊。”

    学堂里众人家境有贫有富,但他们相处很是和谐,在一起读书好几年了,彼此都很亲近,不讲究那么多规矩。

    说过话,甄玉棠抱着点心盒子去了别处,柔柔的乌发披在肩头,鬓上的玉石珠花栩栩如生,她面容白嫩,杏眸清澈,笑靥如花,是阮遇见过地最漂亮的姑娘。

    阮遇心头涌上一个念头,如果他能考上秀才,他就去甄家提亲。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味越来越浓,赶在年关前,阮遇正与王娘子商量着做花灯出去摆摊,阮家却来了一位身穿绸缎、一看就是富家老爷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保养得宜,温文尔雅,“遇儿,我是你爹啊!”

    阮遇一愣,他的爹爹是阮秀才,早在几年前就离世了,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父亲?

    那位中年男子是宣平侯府的侯爷,他告诉阮遇,阮遇本该是侯府的少爷,在出生的那一日,和王娘子生下的儿子弄混淆了,陆府的下人报错了孩子。

    阮遇愣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原来,他不是小小秀才郎的儿子,他才是真正的侯府少爷。

    出了这一遭,王娘子哪还有心情做花灯?她哭了好几日,才接受这个事实。

    阮遇同样舍不得离开王娘子,他与陆侯爷商量,等过了年,再随他一道回去京师。

    陆侯爷同意了。

    阮遇抽时间做了一盏花灯,去到甄府。然而不巧,那几日甄玉棠不在府里,随着她爹娘去苏州府看花灯去了。

    阮遇低头看着手里的花灯,等甄玉棠从府城回来,他已离开泰和县了。

    这份花灯,没能送出去,他也没能亲口与甄玉棠告别。

    上元节的第二天,他随着陆侯爷乘船回京,改回了陆家的姓。

    京师的繁华热闹,是陆遇未曾见过的,宛若一幅绚丽的丹青,在他面前徐徐展开,让他见到了许多不曾了解的东西。

    当然,他也在宣平侯府见到了陆亭,不,现在该称呼他为阮亭。

    阮亭身量颀长,着一身玄色锦袍,薄唇挺鼻,面孔俊朗非凡,少年郎意气张扬,周身又带着自幼在侯府长大熏陶出来的清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