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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小时后,手软脚软的郭锐躺在床上打开了筛选器,尼娜去实验室了,他挺无聊的。

    这一封来自维亚维拉的扎克?安德伯格,发信时间比较早了:

    “致维亚维拉董事长维克多?弗拉达索维奇:我们基本完成了热泉朊毒体的蛋白质三维动态构象模型,看附件。研究过程中发现:热泉朊毒体蛋白质的空间折叠速度与温度有关系,一旦温度呈线性增长,那么朊毒体的复制速度会呈指数增长。附件列表里有一条渐进曲线:27度以下并无明显的侵染加速;28到40度,速度加倍;40度到100度,速度加四倍;100度后走向平滑;150度后断崖。”

    邮件抄送给了好几个人。尼娜只回复了一个红色的惊叹号,没有文字。后面几个人回复了更多的惊叹号。郭锐看着成排的鲜红的惊叹号在页面上排列,觉得很惊悚,就从网络上把疯牛病、朊毒体、朊病毒之类的信息全搜出来,一个一个的研究。

    与此同时,维亚维拉之外的世界还发生了一些事。

    英国伯明翰的索林菲尔德教授接到了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一个电话,请他非正式地评估一下热泉朊毒体对人类的威胁。他的回答是:

    “没必要紧张。长远来看热泉朊毒体必将覆盖全部物种,但是禽流感用了数十年才进化到人与人之间的传染,朊毒体也快不到哪里去。我75岁了,有生之年很难看到人类和哺乳动物的覆灭。我无法紧张。”

    联合国顿时大为紧张,日内瓦几乎是鸡飞狗跳。世界卫生组织从学术界得到消息,说维亚维拉已经有热泉朊毒体折叠过程的三维动态模型,马上强硬地找维克多索要模型。

    维克多屈服了。他觉得动态模型谁都做得出来,只要有足够的钱和时间。世界卫生组织拿去也就是寻找朊毒体的漏洞,对他没什么坏处。

    这个动态模型是可修改的,如果让它伸出一条正确的肽链,它就能跟特定的高级生物结合。这是一道美妙的数学题。一道涉及三维动态空间的拓扑难题……而答案能毁天灭地。维克多越看它,越意识到自己不该尊重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这是一道过于性感的题。

    郭锐这几天跟尼娜腻着,不时偷看她的邮件,打算在合适的时候“审”她一下。某个晚饭时间,他在恶魔酒吧定了位子,尼娜失约,打了个电话过来。

    “郭锐,我在机场,我要回莫斯科了。”

    “怎么了,这么急?”

    “维亚维拉犯了个低级错误,把热泉朊毒体的三维模型交给了世界卫生组织。”

    “于是?”

    “泄密了。这个模型被发到暗网上去了。有个好心的政府官员邀请暗网上的高手对热泉朊毒体做针对性的生化破解。”

    “而高手们不仅不破解,反而去琢磨怎样让热泉病毒去感染人类?”郭锐追问。

    尼娜沉默了一下。郭锐猜的又准又狠,让她疑惑。

    “是的……已经有人开始做了。”

    “这个好心的政府官员为什么不去死?”郭锐有点生气。如果说以前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现在他的功课可是做足了。

    “官员他自己还不知道呢。我回公司是帮着大家对付新局面,谁也没空去对付官员。要进安检了,我要挂了。”

    从这个电话开始,尼娜和郭锐提到热泉朊毒体都用的是“热泉病毒”,后来这个词成了通用名词。急速恶化的局面和大众媒体的介入,都让拗口的“热泉朊毒体”传播不下去。

    郭锐想,三维模型交给世界卫生组织只是几天前的事,暗网刚开始泄密,能不能让细川这种人去找找暗网里的坏蛋?

    他又给尼娜拨电话:

    “尼娜,你起飞了没有?我也许能在暗网里找找人,拖延一下那个三维模型的传播速度,甚至找到捣乱的具体人。现在做这个并不晚,如果世界卫生组织和国际刑警组织强力介入,说不定能彻底阻断。”

    尼娜正在生气,听了郭锐的想法,回答就有点粗鲁了:

    “你开玩笑吧郭锐?指望政府组织抓捕,他们要调查和取证的。如果你有办法找到那帮暗网里的杂碎,那维亚维拉的执行力更可靠。”

    “你是说靠你们公司去抓人?”郭锐惊讶地问。

    “就地毙了也不是做不到的。”尼娜简单回答,啪的挂了。

    郭锐悚然地看看手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维亚维拉已经把它的势力从东欧血淋淋的器官市场延伸到全球各地了?

    他坐正了,认真发呆。做到这一点需要什么条件?第一是有合作机构。从2011年以后遍布全球的私企雇佣军可能是他们的爪牙。各国都舍不得打仗死人,而雇佣军死了不上新闻,不要抚恤金,早已经成了低烈度战场的主角。第二呢,得杀人不见血。维亚维拉是个生化公司,恐怕有很多精妙手段藏在夹袋中。

    郭锐感到真实的世界有点雾蒙蒙的,尼娜匆忙的一句“就地毙了”给他打开了一扇窗。以后一定要留意了。

    但现在怎么办?

    凉拌!原计划不变。郭锐拿起电话打到日本去了。

    “细川君,好久没联系了。我有个难办的事情需要你帮忙,是关于暗网的。先说价钱吧。这个……也许二十万美元比较合适。我先把要求说一说。是的……自然很急,否则也没这个价格是吧?”

    “阻断暗网传播,我可以先用程序找到人,”对方在电话里慢条斯理地说,“但是不抓人是不行的。断掉人家的网或者封几个IP,没有丝毫意义。需要当地的强力部门介入。”

    “这个不归你管。你找到目标就行。”

    他与细川泰司沟通良久,到下午才基本摸清了任务细节。再给尼娜打过去时,她已经在飞机上了。

    “尼娜,那个三维模型是可追踪的。如果我给你地理定位和人名,你们公司用得上不?”

    “你当真?”

    “嗯……我给你看一个工具软件。”郭锐发了个图表给她。

    “这个工具的开发者是谁?他可靠么?”

    “可靠。他是我的好朋友。”没说名字,卖朋友是郭锐的忌讳。

    这时尼娜浏览到图表下方的价格协议了,“定做和加急费用……三十二万美元?这可不是小钱。”

    “我怕生病,我想保命。”

    尼娜撇撇嘴,想了一下:“不,你是想帮我。我想想……”

    “嗯。时间紧迫。你给我一个回答,我先把钱预支给开发者。”

    “明白。我尽快给你回答。”尼娜直接挂断。她还有很多电话要打。

    ……

    飞机上,加加林娜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到机舱前面坐下。

    夜间航班很空,头等舱只坐了一个年轻女人。她在飞机上一直打电话,偶尔说英语,大部分时间说俄语。声音低,嗓子像一杯冰啤似的凉,一边说一边在电脑上录入,非常繁忙。

    快降落的时候她不打了,闭目养神,面容似乎渐渐悲戚。然后就抹了一把眼泪。

    加加林娜站起来,给她送了杯饮料,她摇头表示不需要。

    奇怪的女孩。她是这架飞机里最漂亮的,乘务人员算进去也是如此。后舱有几个俄罗斯男人鼾声如雷,有个熊孩子在折腾服务机器人,反复往地上扔面包屑让它捡走。加加林娜更乐意与这个干净女孩待在一起,希望她别再悲伤。

    尼娜慢慢的收住了眼泪。

    这是她的独门法宝。她早就发现自己在大场面之前先掉几滴泪很有用,她就努力回忆自己可怕的父亲、她倒霉的母亲、她早期在莫斯科不堪回首的经历。催泪之后她就不怕伤害,挨上几刀都懒得躲,一切都能温柔而平静地应对。

    飞机停下了,乘客们纷纷起身。加加林娜站起来走到出舱口。尼娜踹着她的小行李箱从她面前走过,微微一笑:“我没事的。”

    加加林娜看着她湛蓝的眼睛和微红的眼眶,瞬间有拥抱一下她的冲动。但她已经走过去了。

    出了机场,尼娜离开明亮的通道往黑暗的停车场走。有辆车似乎在后面跟上了,一只有力的手从侧面拎起了她的自走行李箱。她转过身。

    “董事长怎么派你来啊?”

    “以避免一切意外情况。”伊利亚?马特维奇?米科夫严肃地对她说,“上车尼娜。”

    尼娜坐到后座上去,伊利亚上了另一侧的后座,与她并排。汽车自动开往公司总部。

    “董事长让我问你,准备好没有?”伊利亚问她。

    “准备好了。”

    “需要帮忙么?”

    “没有特别的需要。开会的时候你别走神,伊利亚。你得听着。”

    “有我的事?”伊利亚扬起眉毛。

    “是的。”

    “具体是什么,你现在就跟我说说。”

    “不。你坐斜一点好吗?我想先在你的肩膀上睡一会儿。”尼娜说完就闭上眼,伊利亚只好调整坐姿让她靠过来。

    半个小时以后,尼娜睁开眼,捋捋头发。“会场上都有些谁?”

    “董事长,扎克,谢苗诺夫,卡钦斯基,我,还有斯坦尼斯科维奇和英布拉索。”

    “不认识。”尼娜说。

    “公司的高层就是这些人了。你想知道谁的情况?”伊利亚问。

    “都不想……”她又闭眼了。

    ……

    凌晨五点半,维亚维拉总部。

    几个保安带着服务生在二楼迅速布置了会场,从监控里看到董事长的车穿过桦树林,开进了地下停车场,然后他就不出来了。保安队长等了一阵,挥手下令关灯。老板是要在停车场里开会。

    维克多在黑暗的车中等待着。停车场的监控无声地断电,引路灯亮了几盏,保安在两个出口布了双岗。

    许多年前,维亚维拉靠器官移植取得了与政府角力的先手;后来靠基因诊断和未病先治的技术,巩固了这个先手。但维克多依然感觉不到充分的自由。这次屈服于联合国的压力而拱手送上三维模型,动摇了公司对热泉病毒的主控权,可谓大败。想到这儿维克多懊恼地捶了一下汽车仪表盘。

    我领衔维亚维拉已经十几年,成绩还远不如克里姆林宫的前保健医生。

    停车场阴暗的入口被车灯照亮,扎克?安德伯格和卡钦斯基联袂赶到,看到维克多的车堵在中央,开过来围成一个圈子。三个人关门下车。

    “不上去了。”维克多说,“八点以前开完这个会,免得惊动员工。我们有两小时。”

    “伊利亚和尼娜还需要十分钟才到。”卡钦斯基挂上电话,对维克多说道。

    “好。”维克多跺跺脚,这里很冷。大家都缩手缩脚的,以前也在地下停车场开过会,但都没今天冷。

    十分钟后,其他人也赶到了,挤做一堆,互相寒暄着。

    “世界卫生组织泄密在意料之中,泄密之快在意料之外。”维克多对大家说,“我很生气。你们呢?”

    “我没想到的是,这么多暗网的人想解开这道题。”卡钦斯基说。他是个光头,双眼炯炯有神,如此寒冷的地下室里他也不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