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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活在你的世界,你活在自己的世界,原本是同一片天空下的阳光,它映照你的身上,我却成了你的影子。”

    “想与你有所不同,于是,我打开双臂让阳光完全普照自己,我转头发现,你也这么做了,我的样子仍旧是你的影子。”

    “毕竟,时时看着和我一样的你,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小时候明白的道理,我现在才有所体会。”

    “兄弟,你是个聪明人,你做出的事情我总是看不懂。”

    “你选择了这条路,也是为了救赎她啊。今天,我会做同样的事情,还她一个明明白白的人生。”

    他自语过后,朝她沉没的地方,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从海面上消失一段时间,露出水面时,肩膀上扛着奄奄一息的她。

    他将她躺放在沙滩上,耳朵贴近她惨白的脸,他听见了微弱的鼻息。

    他双手反复按压她的胸部,又紧接着给她做人工呼吸,急救一段时间,她突然呛出大口海水。

    她拼命地咳嗽着,待咳嗽有所缓和,她的神智也恢复了清醒,“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这跟过去的你还有什么区别。”

    “过去的我,就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雪被……”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你现在救了我,你能救得了我一辈子吗?你能拦了我一时,你能拦得住我一生一世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淡然一笑。

    “死在水里真的很难受,下次我会换个痛快的。”

    她起身离去,他却拉住她的手。

    “不要再管我了,行吗?放我走吧,我不想如此反反复复。我的精神濒临崩溃,肉体上不想再多受折磨。”

    她从铁钳一般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又顺手捡起地上沾染黄沙的帽子,她将这顶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大步走离他。

    “若想离开这里,先给我摘下头顶上的帽子!”

    她顿住脚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它,它是你的累赘!”

    她不解,“你什么意思?”

    “夏天它不能为你遮雨,不如一把伞。冬天它不能替你挡风,大风一吹,还得用手压住它,防止它不被吹跑。”

    “你不是明星,不是罪犯,你又不怕见人。你如此漂亮,更不需要它来装饰自己,它反而遮掩了你的光辉。”

    “你不需要它,它却需要依附你这样的人。不要以为它给予了你安全感,给予了你舒适度,它什么也给不了你。它反倒阻挡你的视野,遮蒙你的双眼,使你看不清这个世界,使你看不清自己。”

    “它生存了,你却死了。”

    “丢掉它,好好看看这黎明的曙光,好好看看前方的路,好好看看身边的人,好好看看你自己。”

    “扯毁它,践踏它,最后一脚踢飞它!如果你不将它驱散,它就如同头顶上笼罩的阴云,阴霾你的一生,蹂躏你的一生,撕毁你的一生。”

    “你想走出这里,我可以不拦你,但前提是,你必须摘下它。”

    她冷漠地回复一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一个将死之人,还谈什么一生。”

    “那就说点你能听明白的,别忘了,你还有生你养你爱你的父亲!考虑考虑他吧,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够痛苦的了,你还能让他孤老终生吗?”

    “他知道小雪是我害死的,你还让我怎么面对他?”

    “也比让他独自承受连续失去两个女儿的打击强吧……你以自杀的方式回应这件事给你带来的打击,他还能不饶恕你么。”

    她低垂了头,不发一语。

    “就这样轻生了,你会直接下地狱的,你永远见不到活在天堂里的妹妹。”

    她顿然惊骇了。

    “你难道不想再见到她吗?”

    她深深埋下脑袋,狠狠摇了摇头。

    “你已经死过了,你亲手将过去的、残忍的‘姐姐’杀掉了,所以好好替妹妹活着吧,好好替她走完她未完的人生。”

    她悲咽了。

    “待你善良地过完这辈子,天堂里再次遇见她的时候,你毫无羞愧地、挺胸抬头地对她说‘你姐姐我,我已将你遗憾的后半生,精精彩彩地补上了’。”

    她悲喜交集地哭出了声,“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了手。

    她摘下头上的帽子,递给了他,“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我是小雨,是吧。”

    他接过帽子,淡淡回复一嘴,“是的。”

    “所以你今天的最终目的,是让我放下过去的包袱,使我真实地活下去,对吗?”

    “对的。”

    “你让我历经心里的阴暗,让我经历‘死’的洗礼,使我‘脱胎换骨’,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啊?”

    “一个和他一样的男人。”

    “那你……那你会像他一样,像他陪着小雪一样地陪着我吗?”

    “我会。”

    “你能见证改过自新的我吗?你能陪我走完接下来的路吗?”

    “我能。”

    她抱紧了他。

    他也搂住了她。

    他对她说,“他去往那个世界陪她,我会留在这个世界陪你。你刚才不是问我‘你能拦了我一时,你能拦得住我一生一世么’,我告诉你,我能!”

    ……

    他投海的前些天。

    他对他说,“如果和双胞胎之中的一个有了秘密,你永远无法面对另一个。”

    他对他问,“你所指的秘密是小雪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自小雪出事之后,她心里无法正视自己被恶人侮辱的这件事。她是一个性子刚烈的女孩,遭受这样的羞辱,她心里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她逃脱不掉,她无地自容……唯一解脱的方法,便是将自己幻想成白洁如玉的姐姐。”

    他也点了点头,“自小雪出事之后,小雨亦是如此。她无法逃脱自己的罪责,终日受到良心的谴责。她逃脱不掉,她无地自容……唯一解脱的方式,便是将自己幻想成受千人怜悯的妹妹,而不是遭万人唾弃的姐姐。”

    他说,“那么,我去陪小雪了,小雨交给你了。”

    他大声反驳,“你无法面对另一个,但不至于陪这一个死去吧。”

    “你不明白艾滋病的可怕。”

    “艾滋病再可怕,也是可以控制的。”

    “这种病不仅摧残了人的身体,更是毁灭了人的心理……我和她一样,都有离开这个世界不得已的理由。”

    “作为同胞兄弟,我真不明白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东西!你爱的方式我无法理解!”

    “我只能说,抓到也是死,死在监狱里,我宁愿死在她的身边。”

    “你杀死光哥我可以理解,为什么非得杀死老五和老六!让她们的父亲处理不就完了吗!你太过爱她,你看到那个样子的她,你太过愤怒!因为你的爱,所以你恨自己,所以你必须做些什么!”

    “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啊。”

    “你想倒流在哪里,倒流在她出事的那天?”

    “倒流在咱们和她们姐妹初次相遇的那天,这样,咱们不再与她们结识。”

    “时光的轮回,无论倒流在哪里都改变不了命运的归属,冥冥注定的事情,早晚轮回在我们的身上。”

    “也许,你是对的……人脱离不了轮回,只能离开轮回……我想早点去陪陪她。”

    他流下了泪,“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现在突然出现,这就算是跟我告别啦?”

    他也流下了泪,“下辈子还想跟你做兄弟。”

    “我可不想了,太累了,心都碎了。”

    “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她。”

    “照顾她?你要我怎么照顾她啊,她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他用力摇着头,“太累了,实在太累了。”

    “现在只有你能够救她,如果连你都放弃了,我和小雪的在天之灵都不会安详的。”

    “她太聪明,生性多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让她重新正视活着的自己,最有效的办法,给她经历一场‘死’的洗礼……她会痛定思痛的,毕竟,她还是爱着小雪的,爱着‘晨子山’的。”

    “那具体该怎么做?”

    “你先说服许诗雅和王蒙,叫他们配合你。”

    “王蒙好办,许诗雅怎么说服呢?说不定她还恨着我们。”

    “咱们当中必须有一个人,要以‘晨子风’的名义去见她,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我会去找她的,也算是用死去弥补咱们曾经对她犯下的罪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你说得没错,她恨晨子风,说明她还是放不下晨子风……过去这么久了,没听说她再处过男朋友,是该帮她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啊。”

    “嗯,许诗雅的工作交给我来做。”

    “然后我们三个人做一场戏,作为戏中的主角,我会帮她重新经历一次往事,让她一步一步地从过往中认清自己……我相信,她会从过去的悔恨中悔悟的……我相信,你们的离去,也是她好好活着的理由。”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办……兄弟,那我走了,你好好陪着小雨,我去陪小雪了。”

    他朝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说道,手里一边编辑需要许诗雅配合的短信:

    快来到年了,我发这个信息不是给你添堵,本来这个年我们大家谁都不好过,我只是希望你活得能够像我一样明白。你应该有过这种体会,有些人认识了,想疏远他,却走得越来越近,而有的人,爱恋着他,最后成了我们人生中匆匆的过客。他们中的一个今天见了我,他过来跟我道歉,说他骗了我……

    ……

    他去往别墅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暴雨。

    暴雨正合适不过,短暂的雷雨交加,然后雨过天晴,正如他给她设想的路。

    这天晚上,他顶着大雨从别墅出来,他给许诗雅打电话,“时机成熟,短信发给她。”

    他来到海边,对着汹涌的大海自语,“这片海应该是你死去的地方吧。”

    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真了,自己只是在这片沙滩拾到他丢下的帽子,也许他并未选择这个地方。完全有这种可能,帽子恰巧从别的地方漂在这里,漂在了距离别墅最近的沙滩上,又恰巧被自己捡到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空骨灰坛子,甩进了大海,又从书包里拿出剩下的这顶帽子,将这顶他所遗弃的帽子也甩向了大海。

    他抬头望向广袤无垠的大海,既然他的帽子漂在这里,她的骨灰坛子也漂在这里,那么他们选择的位置便是这里。他曾这样想过、这样伤感过,她看见了,也会有同样的感触。

    他静等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