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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冬格外漫长,狂风肆虐,飞雪走沙,茫茫雪原恍若亘古蛮荒,渺远不可及,耀眼的白铺天盖地,只余点点村落。

    没有人,没有路,空留一串蜿蜒的足迹。极目处,一位臃肿的过客,踽踽独行,消失在朝霞灿烂的云端。小贝站在村西的路口,一直到爷爷的身影完全与远天融为一体,不见半点影儿,才喜滋滋地跑回家去。耳边犹回响着爷爷慈爱的话语:“等爷爷回来,给你买桃酥吃,可香了。”

    七岁的小贝,聪明伶俐,活泼惫懒,做事马马虎虎,常常放丢了鹅,撵瘸了鸡,被妈妈骂,被爸爸打,却总被爷爷护着。他可是爷爷从小搂到大的,爷爷宽厚温暖的怀抱,是最温馨的港湾。

    在小贝的眼里,爷爷是万能的,遇上事,不论是多么难缠的,他都能摆平,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家里老老小小八口人,三世同堂,最小的就是小贝的小弟,还在妈妈的怀里抱着呢。家里只有爸爸妈妈两个劳力,尽管拼死拼活地干,一年到头挣的工分也不够一家子的吃喝用度,一年中要有大半年挨饿。

    于是春天挖野菜,捋榆树叶,秋天拾荒,挖老鼠来填充肚子。自家养的小鸡小鹅从不敢自己吃,过年前,爸爸就把它们送给队长呀,会计呀。也因此,小贝看自家的鸡鹅苦大仇深。

    春季冰碴子还没完全化开,爷爷就开始耙出园中的韭菜畦子,撒一层厚厚的羊粪,扣上塑料布,外面再盖上草席,等个半拉月,就可以割下来卖了。爷爷挑着两个箩筐,小贝脆声声地吆喝着,走街串巷,总能吸引屯里老少妇孺,用鸡蛋或米换的,用钱买的,彼此也不计较多点少点的,不到一上午就售罄。爷爷把两个箩筐撂在一起,小贝爬到箩筐里,爷爷挑着小贝,哼着粗犷的曲子,大步流星回家去。

    小贝最崇拜爷爷了,春季卖菜卖苗子,夏季去草甸子捞鱼卖,秋季卖自家编的筐篓,冬季去田里刨秋收落下的土豆甜菜。一年四季,爷爷都很忙,都能给小贝弄来好吃的,搞得小贝一刻也离不开爷爷。

    今年遇到了十年难遇的大水,甜菜烂了,玉米倒了。小队的收成少,分的就少,家里不仅没有分红,还欠小队不少。爸爸破天荒的没把家里的几只鸡送人,而是宰了冰冻起来,要留着过年。年关近了,粮米也尽了,爷爷摸着小贝瘦削的小脸,决定去大泉子借粮,爷爷的表哥是那的小队长,家境殷实,这些年没少接济爷爷一家。

    三十多里的路,不算太远,但覆了没膝的雪,冰冻溜滑的,走起来就异常艰难了。就这种情况看,爷爷今天到家会很晚。

    望着清汤寡水的一大碗土豆汤,小贝嚅动着唇,一股子酸水上涌,胃一下翻腾起来。爸爸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喝了它。”爸爸低沉威严的声音让小贝哆嗦了一下。小贝急忙端起碗一口气喝下,又捡了碗底的两根土豆丝塞进嘴里。

    对于小贝而言,爸爸绝对是恐怖的存在,不敢有丝毫不从。曾经被爸爸一脚揣出一丈多远,摔了个半死;曾经被爸爸摁在炕沿上,打烂了屁股。怎奈小贝是个不记打的泼皮,只要爸爸不在,他就成了上树的猴,入地的鼠,讨人嫌。

    小贝摸着几泡尿后又瘪下来的肚子,盼着爷爷早点回来。

    村西连绵的树林子都着上了粉红,西天的云彩慢慢羞红了脸,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檐间跳跃,这夕日欲颓的美景在文人墨客的眼中不知要衍生出几多感慨,成几篇佳作。可小贝己习以为常,更何况饥肠辘辘,没闲心更没闲情欣赏。小贝只关心:爷爷何时到家。爷爷不会留宿在大泉子,即使摸黑也会回来。因为表爷爷家人多,没地方睡。

    小贝趴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到小弟弟不哭闹了,呓语着睡去,爸爸起了轰隆隆的鼾声,小贝瞅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爷爷也许正奔走在路上呢。

    狗吠声由少到多,由远及近,在这寂静的夜,声音格外空旷,颤巍巍地荡着回声。小贝一个激灵爬起来,趿拉着大棉鞋,披着妈妈的大棉袄,光着腚,奔出院子。大街上,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子正吱吱嘎嘎地飘过来。小贝有点心慌,哑着嗓子问道:“爷爷,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