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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一十五)

    儿媳妇看看时间很晚了,公公没有起床,便叫二宝去老人屋里看了一下,二宝刚到父亲的门口,老田就说道:“我生病了,起不来床。”二宝心里有气,认为老头子是昨天晚上吵了架,开始罢工了,他转过身和老婆说了几句,夫妻一致认为老头是在怄气罢工抗议,他们的应答就是对他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谁叫他偏心呢。在决定不管不顾之前,老二媳妇甚至还隔着门窗,阴阳怪气地说道:“唉呀,你爸生病了呀,那就让他躺着休息吧,反正现在孩子放暑假了,咱们家又没钱上补习班,不需要接送小孩了,躺平!好好休息吧。”

    所以二宝送儿子上学去了,老田继续躺在家中。

    儿子儿媳好像家里没有他这个病人,依旧我行我素,对他不闻不问。

    老田躺在床上,任由高烧煎熬着他,那种被人忽视的心情,如同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他真是想不明白,就算他把祖屋卖掉帮助老大在上海买房这件事,没有与老二夫妻商量,也没有分一半的钱给老二两口子,这件事做错了,可是他这一生,除掉这件事,他其它事都没有做错啊,他同样把老二养大了,给他娶了媳妇成了家,他同样给二宝来带娃了,带娃的同时,在北京捡的废品,他卖了钱,也要分一半给老二,他到底错在哪里了?他那么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就算在地狱里也会做一个好鬼,老二夫妇怎么能因为一件错事,就否认他其它的付出呢,他是他们的爸啊,不是陌生人,可是他病了,他们不闻不问,那么以后他老了瘫在床上,他死了,他们是不是也不管不顾?那么这样下去,他还呆在北京做什么,又有什么意思?中国所有的乡下老人,只要在生活还能自理的时候,都是异常勤快朴素的,就想着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多帮称儿女,等到自己不能动了,需要人养老了,他们才可以心安理得的麻烦儿女,可是事实上,等到他们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油,真的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儿女们却不管了。m.

    很多老人看不透,老田就是其中之一,月梅看透了,打算为自己活,所以她从儿女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了,现在需要解放的是老田了。

    老田病了五天,高烧退去,开始咳嗽,然后慢慢就好了,但是心伤了,所以仍旧躺在床上,饿了就自己挣扎着起来弄点吃的,到后来他也心灰意冷了,儿子儿媳不管他,他也不搭理他们,就好像他一个人在北京租房住打工似的。生活变得没滋没味,活着与死了没有区。他也不明白自己一心一意付出,到了最后,反倒落不到一个“好”字。

    到第六天的时候,他沉寂许久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老田意外地看向手机,想着是不是儿子儿媳终于良心发现,想起他这个爹来了,他哆嗦着手,去拿手机,等到手机屏幕递到眼前,他才赫然发现是月梅打来的电话。

    从前,在上海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思念断根,他把月梅的手机号码拉了黑名单,可是后来,听说月梅的老伴半夜病逝,她现在是自由身之后,他放下一切去柳沟村找月梅了,并且机缘巧合,在她心灰意冷投河自尽的时候,救了她一命,为了让她的身体能康复,他妥协让步,把月梅让给了有钱有本事的教授,但是临走的时候,月梅的女儿把她和月梅的号码都给了老田,因此,老田的手机里有月梅的号码,但是上一次,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原因,老田想念月梅,关心她,但只是给许愉快打了一个电话问月梅的情况,得知她恢复健康,他便放了心,不过,自从他知道她拒绝了教授的求婚,一个人住在柳沟村的时候,他的心动了,如同冬天过去,冻死的草根再次发芽长绿,可是他拼命地抑制住自己,不去给月梅打电话,因为他在二儿子家,他得在北京给他们带娃。

    他压根没有想到月梅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老田的心里掠过一阵暖流,他的眼睛红了,鼻子酸了,死死地盯着那个跳动的号码,想着要不要接起来,现在月梅的电话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诱惑,他害怕自己一接她的电话,就会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然后立马收拾行李回乡下。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田的手机持续的响着,仿佛月梅没有放弃似的,因此,老田终于鼓起勇气接通了电话,“喂——”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月梅的!老田听到月梅的声音,泪花开始在眼里打转。他老了,土都埋到脖子了,现在活着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和月梅作作伴,过几年轻松的生活,那么死的那天,也就心满意足了。

    月梅笑了笑,在电话里关切地问道:“老田啊,你过得好吗,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了你,担心你,所以给你打了一个电话。”

    听到自己有人关心,老田的眼泪如同小河静静流淌,他擦了擦眼泪,假装平静地说道:“还好。”他想着好奇怪啊,他生病了,月梅居然做梦梦见他了,开始担心他,人啊,真是得讲缘分的!

    月梅继续说道:“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你戴着枷锁,像一个古代的犯人似的,一个人走在大雾当中,你回头对我说,你很苦很累,要我帮帮你,我醒来后,想了很久,今天还是决定给你打一个电话。”

    老田刚擦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哽咽出声,想他当然戴着沉重的枷锁,而且戴了很多年,中国的老人哪个不是枷锁在身呢。

    为了避免月梅听见,他只好把手机拉离开耳朵,过了许久,等到他的情绪平静下来,才重新把手机放在耳朵边。

    月梅劝说道:“老田啊,我生了一场大病,再加上我老伴过世,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算是活明白了,咱们农村的老人啊,要放弃以前‘养儿防老’的观念,不要想着有一天要靠儿女养老,就一个劲地为他们付出,事实上我们错了,整个搞反了,我们应该尽量为自己活,而不是为儿女活,在老年这个阶段,做到生活能够自理,然后尽量活出自己的价值,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人生,这样儿女好,我们也开心,我们要学习上海那些老人的思想,要有自己的时间和朋友,要学习外国的那些思想,老年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为自己活,不要为儿女活!老田,你听明白了吗,我老伴本来种了几十亩地,结果突然一场大病,一下子就走了,你不要以为我们还有很多年好活,我们很有可能今天还活着,明天就死了,所以,看开点吧,为自己活。”

    为自己活?老田喃喃地重复着月梅的话,他的心思活络了,明白过来,变得彻底清醒,他想着自己只剩下最后一笔养老的钱了,二宝和他媳妇逼着他拿出来给孙子交补习班的费用,他是为他们活,把这笔钱拿出来?还是为自己活,去乡下租个房子种地晒太阳呢?他现在已经知道两个儿子在大城市压力山大,自顾不暇,他老了病了他们只会嫌他麻烦,不会管他的死活的,指望着儿子儿媳照顾他,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心想,就算把最后一笔钱给了二宝和他媳妇,可是他们就满意了吗,下次,他们有需要,而他拿不出钱来,因为他已经没钱了,他们仍然会像今天一样,在他生病时,对他不闻不问,儿女们的胃口是一个无底洞,如果你一直给,他们就会一直要。

    这样一想着,老田便恍然大悟,豁然了,他的心好像打了一个闪,突然亮了起来,他不掉眼泪了,开始想自己的人生,就像月梅说的,不为儿女活,为自己活,努力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让自己开心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

    等到和月梅通了电话,老田就开始收拾行李,然后出发了。他得为自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