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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梦也不以为然,浑身都软绵绵的,一行一动,像没有骨头。

    “切,我乐意。”

    她从一侧茶台上执起一柄铜壶。

    铜壶通体呈老旧的铜黄色,壶身上不知是什么工艺,一只红艳的牡丹,似雕又似绣。整个壶身不大,小巧可爱的,却有一只一臂长的壶嘴。

    余梦就是用这只壶沏茶的。

    倒不是她小气,不肯请几个沏茶师傅来。而是这壶嘴极长,也极考验人的沏茶功夫。一般人学不来,也做不来。

    虽说我平日不受余梦待见,总免不了要与她打嘴仗,可对她的茶水功夫是佩服的。

    此时,余梦捞起那只铜壶,脚下若生风,莲足轻轻一转,细腰也因那只小壶有了韧性。双臂一展,似蝴蝶振翅,张开呈完美的弧度,轻颦浅笑,转身抬手间,人未到,水先至。

    清热的开水自余梦右手的小壶,经过长长的壶嘴,精准无误落入我与太子的盏中。一滴不多,也一滴不少。

    长嘴壶斟茶是个力气活,茶楼里干这个的多是男子。若是女子,胳膊上的力道不足,茶壶一颤,茶水就要洒出来。也没有几个女子愿意练这辛苦的茶功。她们更愿意提一只轻便的小瓷壶。

    太子春城也拍手叫绝,“姑娘好功夫!当真无愧功夫茶!”

    陆春城说的对,没有茶功的茶,自然也就不是功夫茶了。

    除了余梦,我从未见过斟茶如此好看的女子。

    身姿蹁跹,展臂扭腰,又英姿勃发。不似那些柔柔弱弱唯唯诺诺的小家女子。

    余梦搁下茶壶,收起茶功的她,依旧叫人觉着像对街青楼的姑娘。

    我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里注入热水后渐渐起了变化,茶香蒸腾,泛出深邃的红色。再看陆春城的茶盏里头,与我截然不同,是清凉满盏的碧色。

    “咦,阿梦,你给我俩的茶怎么不一样?”

    “明黛,你的这盏茶,叫福禄。这最轻贱的人,该喝些提气的茶。”

    轻贱,这是余梦形容我追沈雳时的样子。不过,我早就习惯了。

    我白了她一眼,反正她又不要我的钱,我就低头喝茶。

    余梦又说,“至于小公子这盏呢,叫清欢。这最尊贵的人,该懂些人间清欢。”

    我从未与余梦说起过陆春城的身份,她便能猜到他是富贵还是贫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茶楼里来的茶客,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便能将人家身份行当猜个差不多。

    她总说,看人要看心。

    可我总不知道,人心隔着肚皮,如何才能看清。

    若我能早些看清沈雳的心冷硬至此,万古不化,我早就该放弃了吧。抑或早一日看懂娘的苦心,也不至于让她寒心而去。

    余梦的茶很香。红茶色浓味厚,透着月季花香。待茶半温,加半匙蜂蜜,就成了福禄。

    至于陆春城的茶,是明前新摘茶尖儿,配含苞的茉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茶叶和花朵,经了余梦的手,苦涩清甜,是谓清欢。

    难得时光静好,春熙阁的二楼没有茶客上来。我与春城坐在凭栏处喝茶。偏僻有偏僻的好。比如,这凭栏一眺,能看见街景热闹,街上的人却鲜少会注意这角落。

    余梦搁下茶壶,也不在笑我。一人倚在栏杆上,往对面街上瞧。笙歌热闹处,是一座青楼。

    余梦突然直起了腰身,一边伸手招呼我,“哎,明黛你快来瞧那是谁!”

    “是谁啊,你直说不就好了。”

    我托着腮坐着,懒得起身。

    余梦一转身,将我一瞪,“哎呀,刚刚从对面青楼里出来的不是沈雳沈将军么。哈哈哈,明黛,你想不到吧,你追了那么久的沈将军,宁愿去青楼,也不愿接受你这送上门来的。亏你啊,还给人家用过药呢,啧啧~不过呢,我还真想知道,这骁勇的将军进了青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哎呀,瞧那追他的姑娘,路都走不稳了,脚下恨不得一飘一飘!这沈将军是个凶猛的主儿,下手可真是没轻没重的~”

    他什么样子,与我何干。

    余梦说完,仔细瞧着我的表情,半晌又嘟囔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提到沈雳还不赶紧来瞧。木头人一样,难道太阳真的要从西边出来了?”

    我冷哼一声,继续喝自己的茶。

    倒是陆春城坐不住了,“蹭”地一下起来,茶水差点被他撒出来。

    “什么?师父去逛青楼了!他教我要洁身自好,自己却------”

    说着他已经跑到余梦旁边,扒着栏杆往下瞧。

    “还,还真是----那青楼女子与他拉拉扯扯,真是有失体统。”

    余梦走到我跟前,在我旁边坐下。

    “当真不去瞧瞧?还是说连看看那个把你比下去的青楼女子都不敢?”

    “呸,我有什么不敢的!莫说他沈雳与一个女人在街上拉扯,就是在床上,我也----”

    余梦咯咯笑开,“怎么样?”

    “懒得看!”

    我还是被余梦拽到了栏杆边上。

    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沈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