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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陵在京师西面八十里外,萧知遇带了进宝出来,坐马车前往皇陵。

    宫人们听他说要出宫祭奠贵妃,原还要争着跟随,多带些人风风光光去,萧知遇却否了,仍坐着原来的马车,只带了进宝一人。陆贵妃走得不体面,再大张旗鼓的,便是触皇帝的逆鳞了。

    今日乃是朔日,正逢皇陵祠祭署举行小祭,萧知遇便跟着仪式,向陵墓中的帝王先辈叩拜。结束后他徒步绕过诸多列祖陵寝,才寻到陆贵妃的园寝拜祭。

    享殿中,萧知遇烧着纸钱,低声同亡母灵位说些小事,这几年自己的境遇。他拣了好的说,说自己这会儿已脱离翠微院的幽禁,搬去了睿王府,只是到底没能顺着母亲的遗愿,娶个美娇娘生个大胖小子,远离京师——他如今反倒嫁作人/妻,有个夫婿,是母亲当年看重的裴珩。

    也是他在心底偷偷念了五年的裴珩。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而想到,他们俩成婚那晚,裴珩就在先睿王灵堂守了一夜,那时候的裴珩在想什么?

    或许也和他一样,这般同泉下的先人说着话,宽慰高堂之心。

    萧知遇望着跳动的火光,最终叹了口气,轻声对母亲说他在睿王府很好,裴珩也很好,自己一个人也算自在。

    进宝抱着贵妃生前留下的琴进来,问道:“殿下特意带这个过来做什么?”

    萧知遇未说话,只点了三炷香插入炉中。

    正这时,外头忽有脚步声传来,一名祀丞打扮的官员提着水桶走了进来,应是未料到这园寝有人,愣了愣,在外止步道:“您是……”

    进宝道:“这是二皇子殿下。”

    这名祀丞一瞬间竟面色复杂,呆立半晌,才拜首道:“祠祭署守陵祀丞郑为敬,拜见二皇子。”

    萧知遇便知道这是何人了——当年陆贵妃的未婚夫。

    郑为敬乃中书舍人之子,五年前已官至太常寺丞,但陆家遭难后,郑家也受了牵连,郑父被革职郁郁而终,郑为敬也销声匿迹,成了小小祀丞。或者说,连这祀丞之职,都是侥幸操作而来的。

    他年纪还不到四十,却须发灰白,满面愁苦,显见境遇不佳。

    萧知遇起身去扶,随即朝他作揖,“多谢祀丞。”

    郑为敬一怔,连连后退,又赶忙来扶,“殿下这是做什么,折煞小人了!”

    “贵妃安葬此地,我不能墓前尽孝,愧为人子,但今日看园寝洁净异常,燎炉烟绕,阶下也无杂草,想来要多谢您的照料。”

    郑为敬道:“不敢居功,我们守陵人侍奉皇陵,自然不会怠慢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皇陵里多的是帝后陵墓,只陆贵妃一人孤零零陪葬在陛下的空陵之侧,无母家支撑,无皇子嘱托,皇帝也未必过问,多年无一人来看望,这些守陵的也不会多么上心。

    但既然郑为敬无意揽功,萧知遇也明白这段上一代的旧情不应再提,便不再说了。

    他四处瞧了瞧:“尊夫人和令郎在这里么?此地苦寒,多有不易,我要谢您一家人的照顾。”

    郑为敬顿了顿,低声道:“说来惭愧,郑某家道中落,至今未娶,孤身一人在此居住。”

    萧知遇顿时困窘,连声歉意道:“是我、是我失言,望祀丞莫怪!”

    他有心报答,示意了进宝,进宝立时从包袱里取了银钱出来,要塞给郑为敬,“大人且收下,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

    郑为敬沦落至此,倒还有些风骨,推辞不受,“当年太师对我郑家有提携之恩,郑某不成器,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无需殿下酬劳。”

    萧知遇也不强求,忽然从进宝怀里拿了琴出来,“此物是贵妃的遗物。”

    郑为敬动容道:“这……”

    “我特意带了它前来,便是怕母亲在皇陵寂寞,送她生前之物陪伴,也不致使母亲泉下冷清。”

    郑为敬闻言,不免面露怆然。

    他与陆贵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阴差阳错不能成为夫妻,他至今孤家寡人,虽是际遇所致,但人到了这把年纪,曾经年少爱慕,在夜有所梦时便觉格外伤心。

    两人相对无言,萧知遇好半晌才将目光从贵妃的灵位上移开,望向手中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