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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榆礼问那边闹腾的男生要东西,得到的回答是丢了。他便也没打招呼就在上课时随意走动,回到教室后,被英语老师瞪了一眼,他无视。老师自然讨厌自由散漫的学风,但对程榆礼这种学生也没辙。

    英语课课后,程榆礼捏着信封去一个女孩桌前,“陈思佳。”

    “啊?”埋头背书的女孩抬头看他。

    少年举起信笺,问她道:“这是谁送的?你见到了吗?”

    “我不认识,看起来蛮小的,可能是学妹。”

    “没有说她叫什么?”

    陈思佳摇头。

    程榆礼默然站了会儿,又回到自己座位上。

    信封被放进书包,胖墩问他:“怎么回事?让他们传没了?”

    “嗯。”他淡淡应一声,眉头轻皱。

    ……

    那天回到家里,秦见月趴在桌前,觉得不舒服。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头疼心也疼,过完劳动节的假期,天气已经相当炎热,她没有打开风扇和空调,窗户里透进来一点微乎其微的风,老房子外面的蝉鸣不止,她被闷得后颈冒出一片汗涔涔的湿气。

    秦见月就这么忍着热,脸埋在臂弯里,露出两只眼睛,呆滞无神。眼前是正在准备订正的月考的卷子,用红笔写了个订,笔触在冒号晕开。

    写不下去。

    她蹭一下坐直了身子,打开日记本,把那片标本塞进去,哐一声扔进垃圾桶。

    不喜欢了,什么烂人!

    她要奋发!图强!只有学习才不会背叛她!!

    秦见月咬着牙精心做题,从没有一刻学得比眼下更认真。抱着“当初的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的我让你高攀不起”的信念感,她发奋了两个小时。

    而后,卷子做完,紧绷的情绪又慢慢开始崩盘。

    十分在意余光。她撑着脑袋逼迫自己不往旁边去看,心乱如麻。忍不住瞥过去,垃圾桶里的日记本还在“懂事”躺着。

    她没出息捡回来。

    从哪天开始写的呢?

    那天他在台上演讲。

    【程榆礼。原来你叫程榆礼啊。都说人如其名,好像是真的。因为你看起来确实很有礼貌。】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搞得我有一点厌学。如果还有一个让我非去学校不可的动力,那一定是你。虽然我很讨厌下雨,但想到我们相逢在雨天,它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我总想起你为我撑伞。只要是和你有关,讨厌的东西也变得浪漫。】

    【你说天底下怎么有物理这种变态的东西啊。我又挂科了,考了一个惨无人道的分数。我考试的时候在想,如果是你你一定会分分钟解出来吧。学神程榆礼,明天还有一科让我窒息的化学,你保佑保佑我吧!大家都在拜孔子,可是孔子也只会之乎者也啊!我知道,拜你一定行!】

    【cyl,我打扰到你了吗?我甚至不明白该不该道歉,为冒失地闯进你的地盘,还是为我孤零零的偷偷喜欢,为我没有资格接近你的陌生人身份。对不起。】

    【我重整旗鼓了,程榆礼。还是想喜欢你,还是忍不住喜欢你。哪怕有那么一天,我的自尊勇气都被耗尽。只要你站在我身边,你看我一眼,或者不看,我只是在汹涌的人潮里,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听到你讲话的声音,你对我的吸引力就会卷土重来,我就会觉得一切美好,一切光明。】

    ……

    字里行间的酸涩让她眼眶泛潮。

    秦见月默默翻了一会儿,把本子合上,嵌进书堆里。

    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呢?是他,还是一厢情愿的她自己。

    第二天回到学校,秦见月情绪不佳。齐羽恬问她:“下课去书店吗?”

    秦见月摇头。

    不想碰见他。

    “那去超市?”

    她闷闷想了想,“好。”

    秦见月没有想买的东西,她陪伴齐羽恬。齐羽恬最近有点无聊,因为钟杨不在,她的话都变少。他要去外地参加什么训练,秦见月没有接触过“电竞”的概念,不懂他们这一行的规划。只觉得打游戏也能打成职业,好厉害的样子。

    她那时不知道,有许多的分道扬镳就在他们每天乏善可陈的日子里悄然发生了。

    排队付钱。秦见月在前,齐羽恬在后。

    忽有两个人窜到秦见月的前面,她愣了下。被插队当然生气,秦见月将要说话,前面的女孩侧过脸来跟同伴说笑,与此同时,齐羽恬也拉住她。

    她虚声说:“夏霁,别惹。”

    秦见月抬起的眼皮又缓缓垂坠下去。

    夏霁敛了笑意,看着身后这个瘦小的学妹。

    秦见月长睫轻扇,密密匝匝地盖住下面那双柔软的瞳,又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纯净。眼下一颗不聚精细看会被忽视的小痣。

    夏霁就这么看了她很久,秦见月没有留意到她的注视。直到前面收银员说了句:“后面人往前走啊。”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

    夏霁没再盯着秦见月,往桌上丢了两包零食。

    付完钱从超市出来,齐羽恬挽着秦见月往教室走。两人都没说话,因为后面跟着两个学姐。奇怪的是,夏霁和她的同伴并没有回高三的教学楼,而是慢吞吞跟在她们身后。在秦见月进了教室之后,夏霁又从另一侧楼梯口绕了下去。

    秦见月心有疑惑,她胆子小,担忧是不是那天撞到她被记仇了。

    两三天后,她的疑心得到了印证。

    秦见月在课间活动结束后往楼上走,混乱的楼道里浮着一层黏糊糊的水汽。人贴着人,夏日的闷热让她眼皮上蒙上厚重的汗,她奇怪地想,像被夹在一个巨型蒸笼。脚步迈出去半天,才有空地让她踏下。

    下一秒,一只脚陡然被人踩到。鞋后跟就这么倏地脱落。

    秦见月惯性往前,导致她的鞋落在身后滚滚人潮之中。

    她惊恐回头,生怕鞋子被踢到远处。顺便下意识看一眼是谁踩到她的鞋,而她抬眼瞬间,等来的不是道歉,而是一句谩骂——

    “丑比。”

    秦见月骇然,她看着夏霁那双皮笑肉不笑的眼。是在骂她吗?

    算了,捡鞋要紧。

    她扶着扶手,一只脚悬空,逆着人潮往楼梯下面一层一层地跳。

    鞋子被路过的每个同学轮流地踢,踢到墙角。秦见月好容易挤过去,正要躬身去捡。

    先她一步的是一个女孩的手,漂亮的手指勾住她的鞋带,在五楼楼道的窗口,就这么轻松往外面一甩。

    这人是夏霁的朋友。夏霁还在楼梯上站着,见状笑弯了眼,说:“快点走啊刘晏洺,把你手洗一下,晦气死了!”

    刘晏洺看一眼秦见月,做出假意呕吐的姿态,yue了一声。转身往楼上飞快跑去。

    秦见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旋即往楼下看去,鞋躺在草坪里。

    她一只脚站不动,于是那只无处安放的裸脚还是放下,就这样踩在洇湿脏乱的地面,很快人潮疏散。秦见月在艰难地往下挪步的时候,碰到了钟杨的同桌小步。

    他正好低头看路,看到光着脚的见月,好奇道:“欸,你鞋呢?”

    秦见月指了指下面,“被……”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她的鞋被人丢下去了。好荒唐一件事。

    好在小步没多问,看一眼下面,忙说:“掉下去了?你别动,就在这,我去帮你捡。”

    “谢谢。”

    捡回来的鞋变得脏兮兮的,秦见月简单去厕所清洗了一下鞋面。

    为什么呢?

    她当然想不通。

    因为高三那边在传一件事,程榆礼在找一个植物标本找了两三天,说是当时被人丢在走廊上了,他心里是觉得东西也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肯定是让人藏起来了,于是有心无心就这么找了几遭,还留了张照片。

    夏霁也看到了,在他手机相册里的,那个学妹送的礼物。

    高三的消息离秦见月隔世之远。

    她只记得那一段时间,她万分惧怕走出教室门,在操场、食堂、教学楼大厅,任何一个可能碰到夏霁的地方,就会迎来一句尖酸的“丑比”。

    第一次被人取外号,是这样两个字。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转盘的指针落在她的身上。

    秦见月是被他们选择的,下一个欺凌的对象。

    放学值日,秦见月去倒垃圾。夏霁和她的几个同学背著书包在去垃圾场的路上晃荡,秦见月见状,头一埋,打算绕开。

    咚。

    一瓶未开封的农夫山泉就这么精准地砸到她的后脑勺。

    秦见月猛一折身,头晕目眩扶住脑袋。手臂发麻,垃圾袋从无力的掌心脱落。

    率先走过来的人是刘晏洺,她弯腰看向不适的秦见月,故作惊讶说:“我草,我还没见过我们学校有这么丑的女的。”

    秦见月眼前的昏黑慢慢地消散,世界再次清澈地浮现眼前,她看到夏霁从后面慢慢现身的那张妆容精致的脸,脸上带着热烈的笑。但眼神却冰凉砭骨。

    秦见月被扯住头发。

    被迫仰面看着夏霁。

    她嘶了一声:“好疼。”

    夏霁置若罔闻,依然在笑,双眼直勾勾紧盯着秦见月:“还真是啊,怎么长得跟只鸡似的。”

    她说完,身后的几个男生女生发出窃笑。

    秦见月被扯得头皮发麻,“别拽我。”

    她负隅顽抗要去抓女孩的手,下一秒又被上前的两个男孩子擒住手腕。

    夏霁扯着她脸颊上的软肉,冷讽一声:“长这么丑也配喜欢阿礼啊?快拿把镜子给她照照。”

    “听到“阿礼”这两个字,秦见月再如此坚持紧绷的腰线也一寸一寸软弱了下来。

    她喉咙口哽得很紧。

    刘晏洺随即上前:“做的什么丑东西也敢送,人家给你眼神了吗?”

    “怎么可能啊?这不扔地上了吗?”

    “笑死人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秦见月惊道:“你们怎么知道……”

    恍然想起,那一回被夏霁勒令学狗叫的男生。秦见月渐渐收声,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下场。只觉得惶恐,忌惮,委屈,悲愤,所有的情绪一应涌上。她害怕得双腿发软。而被人吊着头发,只能勉力站着。

    夏霁提议说:“要不把她带去开房好不好?喊几个职高的一起过来玩玩。”

    “不要……不要!”秦见月闻言,立刻惊恐喊了一声,“去开什么房?”

    “不要什么不要啊,”刘晏洺凑过来,拧着她的脸,“一会儿去床上喊不要,更带劲。”

    秦见月瑟缩着摇头:“不要,我不去,你放开我——救命!救命!!救救我!”

    “你他妈的再喊!”

    秦见月的呼救是有效的,夏霁警告的话音刚落,那边恰有几个领导走过,听见响声偏头看过来,抬手指着:“嘿,你们几个,干嘛呢?!!”“卧槽,”按着秦见月的男生立马怂得放手,拎著书包逃之夭夭,“先走了!”

    “跑你妈啊,怂货!”

    “不想被记过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