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秦见月一夜没睡好,程榆礼一夜没睡。他留了一个医生在这,等秦见月的体温恢复正常才敢放人走。

    她在黑夜里入睡,又在黑夜里清醒过来,睁眼便看到在卧室外边的露天花园里的程榆礼。他握着手机打电话,斜倚在护栏上,雪花落在毛衣的肩头,身姿宽阔,而肩背微躬,又显疲惫。

    这通电话加深他的忧虑情绪,难得见到他脸上的严肃之色。

    程榆礼伸手捏了捏眉心。开口说了几句什么,隔着厚厚玻璃门,她听不见。

    不像刚才那一句句左哄右哄的,那么清澈体己,贴近心房。

    想来还觉得羞赧。

    程榆礼余光瞄到屋内动静,收了手机迈步过来。他端来一杯牛奶:“妈打了好多电话来问。”

    秦见月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温温的牛奶,小口抿着:“你跟她说了呀?”

    他说:“是因为联系不到你,她很着急。”

    昨天还觉得想在这儿待一辈子,今天就想妈妈想得难受了。果然生病时最脆弱。

    秦见月打开手机,看到妈妈发来好多消息,不同时间段的。语音为主。

    一点开,是秦漪扯着嗓子的声音:“把板蓝根喝了啊,维c银翘片每天三顿不要落,药一定要早点吃!好了跟妈妈说一声。”

    被关心的暖意涌上心口,秦见月蜷着腿给她回消息,一边对程榆礼说:“我妈妈很唠叨的。”

    尽管秦漪对她管教颇多,即便是担心女儿嫁不出去,挑不到好的夫婿,这些很荒唐的担忧,那也确确实实是以一个关怀她的出发点。

    儿时学习唱念做打基本功,坚持不住就被抽了屁股,秦见月躺地上就哭,秦漪过来一摸,秦见月整个人身上滚烫。秦漪急坏了,课也不上了就带着她去隔壁诊所挂水。她抱着女儿,眼泪簌簌掉。

    消极的时候,往事一并涌上来残害柔软心境。秦见月发出一个简单的“知道了”,眼神虚焦看着程榆礼的腿。她的声音很轻柔,听得出是在自语。

    “感情有的时候真的很矛盾吧。”一边想离开她的桎梏,摆脱母亲的权威带给她的影响,一边又被她熟稔的温暖吸引。

    程榆礼没有说话,他往床前迈了两步坐下在床沿。轻轻摸了摸她因为眼泪干涸而微皴的颊,泛着凉意的指骨又擦过她浮肿的眼皮。秦见月的眼微微颤了下。

    良久,程榆礼才放下手,沉声开口问了句:“睡觉为什么会哭?”

    她擦擦眼,怔怔说:“我真的哭了吗?都没感觉。”

    眼望向天花板的钨丝灯,有些微刺痛。秦见月说:“我已经很久不做噩梦了。”

    他问:“以前会做?”

    她低着头:“嗯,高中的时候。还挺频繁的。”

    少顷,程榆礼淡笑一声:“你太刻苦了。”

    她不吭声。

    是太刻苦了,抑或是别的原因呢?也不再重要了,她都毕业多少年。

    秦见月一直也在努力地对抗,她正在慢慢地磨掉过去的痛苦给她带来的印记,只是偶尔极度脆弱的情况下,会出现像胃里反酸水的情况,那些东西不断地涌出来顶撞着她的伤口。

    她勉力一笑,主动握住他的手:“梦跟现实都是反的对吧,以后好就好了。”

    程榆礼点一下头应承:“当然。”

    病了三天,秦见月恢复气力。好在程榆礼没有被她传染,他很坚持规律地为她准备三餐。对异地食物的排异反应让程榆礼警觉,他弄来大米,替她煮各式各样的粥。

    总算是把她的胃养健康了。

    第四天出行。

    浮西岛的冬季海岸有一股腥涩气味,海滩是深灰色的,海石错落地尖秃在地面之上,像烧到干枯的木。开车在路上去看海景,秦见月裹紧大衣缩在后座,仔细为行程做规划。

    大病初愈,不宜多动。

    他们的目的地在一个不冻港,乘上一号中型游轮。

    甲板上有人在弹琴唱歌的声音,南加州不下雨的旋律。秦见月好奇看去,挺精致的金发碧眼小伙。在他身旁与他合唱的是一个亚洲面孔。两人这么一唱一弹,吸引不少人去看。

    秦见月牵着程榆礼往船舱里面走,找到舱内餐厅的空位坐下。

    “我们今天能看到鲸鱼吗?”她趴在窗框,天真模样,睁大眼看外面湛蓝的景观。雪山被一层遥遥的雾气笼着,海水是很深很冰冷的色泽。冷风扑面,她裹了一下围巾。

    程榆礼说:“心诚则灵,你多念叨几次它就出现了。”

    服务员为他端来一杯温白开。他握着透明玻璃杯喝水,蜜月的生活不便于他维持焚香茗茶的习性,白开水也不错。

    喉结轻滚,男人放下水杯,抿去了唇角的水汽。

    一张桌子隔在两人中间,秦见月托着腮呆呆看他,目光里是不需要理由就会无端出现的崇拜。

    他喝水的动作都会让她觉得好看、美妙。心情都变轻盈。

    秦见月凑到他的身侧去坐,被程榆礼顺势搂住。一下身上都变暖。

    “晕船吗?”他敛眸看她苍白的脸,关切地问一声。

    “还好欸。”

    “晕就说,我带了药。”她瘦削的颊被他捏了两下。

    秦见月忍不住笑:“你怎么和我妈妈一样。”

    程榆礼也微微笑着:“经此一役,发现妈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秦见月不听他苦口婆心,她掏出手机侧身去拍外面的冰山和深蓝色的海面。在大海的深处,有几个尖锐似箭的脑袋突出在水面上,秦见月瞳孔一缩,拍拍程榆礼的肩膀:“欸,那是不是……”

    摄像头对过去,堪堪拍到一条鲸鱼尾巴。

    程榆礼也看见了,弯了弯唇角:“独角鲸。”

    一条鲸鱼钻出水面后,很快就能看到成群的小鲸开始出没。船只的速度变快了一些,很快开到了鲸鱼群中央。有一两只鲸鱼在顶撞着他们的船舱,秦见月从惊喜变成惊悚,吓得软弱地窝在程榆礼怀里:“妈呀,船要翻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拍她的肩:“不会的,没事儿。”

    秦见月缩在他的大衣里面,又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看,在船侧游动的鲸鱼变得乖巧温顺下来,在秦见月的目送之下,它钻入水中,尾巴一扫,消失不见。

    她抓紧最后的时机,拍到了一条鲸鱼的脑袋。对着照片欣赏一番。

    “程榆礼,”秦见月偏过头来,目光严肃看着他,“下辈子做两只鲸鱼好不好?”

    程榆礼不明所以,淡定地接茬:“做人不好吗?”

    “做人不如做鲸鱼快活嘛。鲸鱼多美好啊,每天戏水,自由自在游来游去。不像人,很复杂很多面。”

    他一时间未置一词,思索片刻,正要开口。“what’sthis?!”在秦见月后一桌的男人瞄到她的手机壳,惊喜地指着它吼了一声。

    秦见月和程榆礼同时偏头看去,说话的是方才那位在甲板上唱歌的亚洲人。和秦见月差不多年纪的模样,长得倒是俊俏风流。就是皮肤黑了点。

    秦见月看向他所指的手机壳,上面印着一张十字门脸的京剧脸谱。那位欧洲小哥也凑过来,哇哦一声。

    秦见月说:“这是……脸谱。”

    别人大概听不懂,她想了想,艰难地拼凑出几个英文单词:“facial……facialinoperas?”

    亚洲脸的男人看她讲话生硬又努力的模样,不禁笑着问了句:“你是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