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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昭便这般从清醒到迷糊,再到沉沉睡去。

可叹,她的这仍然孤独却沉浸在美梦中的一夜,终也须迎来一个完全不同的黎明。

“皇甫夫人!皇甫夫人!”

天色将明之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了宋若昭。

她懵懂地睁开眼,在刘宅老妇带着微微哭腔的呼唤外,又恍惚听清了城中隐约传来那曾经熟悉的人马喧嚣与兵戈碰撞之声。

若昭的心,骤然紧缩。

太平了三个多月的小小奉天,这又是要遭遇兵祸了吗?

若昭回应一声,茫乱地扎好外裳,打开房门。只见刘主簿已站在院中,一脸惊惶,又显露急躁,只因男女大防,才保持着与厢房的距离,由老妻来敲门。

刘主簿见这寄宿的官眷已穿戴齐整,忙上前道:“皇甫夫人,朔方军在咸阳举兵叛唐了,兵锋已向西而来。普王殿下正带着神策军将士,和邠宁赶来的韩将军一道,堵在礼泉,准备拦截李怀光。”

他说得倒是言简意赅,但若昭一脸疑云:“陆学士不是前几日刚出发去朔方军宣慰吗?怎地事态忽然如此不可收拾?”

刘主簿有些烦躁。饶是他老黄牛般的性子,因了奉天去岁被围、上官裴县令临阵脱逃,他好不容易度过了劳碌奔波与命悬一线的四十天,刚过上能喘口气的日子,噩梦又卷土重来,叫他如何还能有兴致去思量若昭抛出的问题。

他心中,实则觉得这中丞的妻氏寄住自己的宅子内,若在平时可算对自己老夫妻二人是个福气,常能得些太子妃或韦皋送来的吃食。然而又逢大乱将至,这官眷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偏偏还是个怀着身子的,倘若有个闪失,且不论那骁悍的皇甫中丞是不是来寻他的麻烦,只怕太子妃那里也不好交待。

若昭何等明敏之人,她见刘主簿脸色变幻,自然省得缘由。

若在平素,她定会即刻地筹划,如何自救,如何不给旁人添麻烦。但目下情境多么特殊,她满脑子想的只有,不可草率,肚中孩儿虽已成形,尚未坐稳,须求助能护得自己周全的力量。

她能想到的,当然只有太子妃,以及韦皋。

“刘主簿,趁现下城中尚未乱甚,可否劳主簿送本妇前往东宫,本妇毕竟是小殿下的姨母,太子与萧妃又仁厚体恤,对本妇始终照拂有加。”

刘主簿正盼着她有如此决断,即刻一叠声地说好。

老夫妇二人,瞅了瞅若昭的肚子,都道这夫人岂能坐得毛驴,四顾一望,院中角落正好有一装运柴禾的独轮小车。

“皇甫夫人,我夫妇二人,一前一后,推着夫人走。”

宋若昭胸口一热,福礼道:“情势紧急,不多言谢,来日定与夫君同来谢恩。”

若昭当下回屋,利索地捡了些细软,又将皇甫珩的信叠好揣入中衣,便坐上独轮小车,由刘主簿夫妇二人护佑着,一面避让街上坊间匆匆来去的军士,一面往东宫方向走。

此时天光已大亮,道路倒也看得分明。可敬这刘主簿老夫妇,都是快六旬的年纪,大约平日里也操劳惯了,又心意急迫,推起小车来竟无丝毫迟滞,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东宫门外。

然而,他们三人定睛打量,顿时又惊又骇。

眼前邸舍,大门洞开,隐隐看到里头一片狼藉,却似空无一人。

正不知所措间,忽然打院落深处跑出一个半大小郎,怀中抱着一堆凌乱的锦帛,腰间还拴着几件鎏金盘盏。

紧接着,又跑出来几个年纪相仿的小郎,也是两只手皆不见空着,有一个甚至还拿锦绦穿着一架鸾鸟铜灯,悬在脖间。

刘主簿识得这几个皆是奉天城中的寻常课户子弟,立时断然喝出一人的名字:“杨五郎,汝等作甚!”

那被唤作杨五郎的小子,见是刘主簿,知他平素是个和气的衣冠户,也不露怯,只急促道:“主簿莫怪,太子夫妇和宫人们们早已出了城,殿中这些物什,想来也不要了,吾等路过,看着可惜,捡一些走。”

说着摘下那精美的鸾鸟铜灯,献到刘主簿面前:“刘公,小人好容易从那几个泼皮处夺来的贵重物件,给刘公玩赏。”

刘主簿哭笑不得,忽又想到更紧要的事,问道:“汝等可知圣上行宫那边的情形?”

杨五郎惫赖地眨眨眼睛:“刘公方才可是打盹儿去了?这夜半忽然来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太子一家都跑了,圣上还能呆在咱们奉天城?小的才从县衙方向来,朝廷百官正在彼处哭喊着找圣上,可哪里还有圣驾的影子。”

他说得毫无忌讳,言辞不敬,若在寻常,只怕要依律绑了收监。但此刻刘主簿哪里还管得了刁民的悖逆言行。

他无奈地望着缩在小车上的宋若昭,眼中分明在说,皇甫夫人,下官真是尽力了,眼下该如何是好,请您给个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