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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手从边上的书架上拿书看,因为下一本小说准备写东晋背景,翻开了徐公持的《魏晋文学史》。书很老了,里面还夹着借书卡片,需要手写登记。竟然看见上面最近的借书者那里,端端正正写着“秦宇”,还书日期大约就在上个礼拜。

    他的字也一点没变,可惜我对字体没什么研究。

    他的名字在我眼前扭曲为千姿百态。我抬头看看窗外的柚子树,苦笑:老天爷真是玩儿我呢。

    应该是因为要讲陶渊明,他把这本书重新借去看了罢?

    又想起他给我们代课那天,正讲到山水田园诗。他说:陶渊明和王维都写这类诗,但是他们很不一样,王维身为贵族,只是歌颂牧歌情调,陶渊明却是真正在写人间烟火。

    秦宇,秦宇,我在心里默默念他的名字。

    就在这小小的阅览室,我曾经多少次碰见他,又多少次漫无目的地想起他。他好像很近,又一直很远。

    他成了我的王维,却做不成我的陶渊明。

    我翻手机看刚刚加的同学们的朋友圈,校园生活一如既往,聚餐、学习、活动推送。兴致缺缺,干脆专心读书。

    一直到窗外阳光开始西斜,朱冰叫我“应该下课了吧”,我才匆忙看一眼手机,学妹已经给我发了消息。

    她叫林彩言。我默念几遍,记住这个名字,才回复:在教室等我吧,我上来了。

    和朱冰讲一声就匆匆上楼了,依然是从后门进去的。透过满教室的人,我一眼就看见了秦宇。

    我又是先看见他。这件事久成习惯,几乎让我有点无奈。可是,不可控地,心又开始跳得飞快。

    第一排围着一群学生,他正站在边上,在我进去的时候也抬起了头。

    咦,看见他手里拿着我打小说草稿用的笔记本,我赶紧走过去了。

    是他先开口:“是你落的吧?有学生翻过了,好像还被拍了照片,会不会有影响?”

    我也不知道,但是双手接过了他递来的本子,和他只会说:“应该没事,都是学弟学妹嘛。”

    他点点头,我双手抱着本子,感觉上面还有一点他手掌的温度。

    我敏感地察觉到边上的同学都停下了,正听我们说话。

    他接着问:“怎么还没回去?我还想发微信和你说呢。”

    我默默想,我们有多久没发过消息了啊……

    有学妹说要签名,我刚去阅览室等了一会儿。还碰见朱冰了,她之前和我是同学呢。”

    好像和他说话的时候,我永远是话多的那一个。

    “哦,她和我讲过。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

    我笑着摇头,听见他说:“去签名吧,我就先走了。”

    “好呀……学长再见。”

    大约是第一次开口叫“学长”,我的语气不自觉顿了一下。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我忽然有种成就感。好像与他更亲密了一点,真是毫无根据。

    目送他离开,我才在书桌边上坐下。还是忘了刚刚记过很多遍的学妹的名字。只好讪讪地向在一边站了许久的学妹打招呼:“把书给我吧。”

    还有几个姑娘抱着书站在后面,学妹说:“我要签比较多,留到最后吧。”

    很快替其他人都签好了名,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学妹了。我一边给她签名,一边随便和她聊天。一直戴着口罩,已经有点不习惯了。感觉她纠结了很久,才开了口:“学姐,你以前就和秦老师认识吗?”

    我的笔尖不自觉顿了一下。她语气中的试探和期待让我觉得很熟悉。

    “认识呀,我大二的时候他是我的助教,那时候的讨论课也都是他上的。”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他和以前变化多吗?”林彩言接着问。

    “他几乎没有变化。”我答得飞快。

    不自觉加快了签名的速度。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总喜欢向别人说起他,打听他的每一个细枝末节。而且,秦宇那么好,有人喜欢他实在是正常的事情。

    我怎么就放不下这样虚伪的私心,不愿将往事分享呢?

    我想,我终究还是无意识承认了自己的占有欲。不像粉丝看明星,巴不得全世界都看见他的好,我有时想把秦宇藏起来,不给别人看见的。

    签完了所有的书,林彩言一本本把书放进袋子里,她说了很多次感谢。我看她理东西,窗外风伴着一点柳絮飘进教室,还是慢悠悠地和她说起来:“当时他还是个博士生,偶尔还会和我们一起听听课呢。学院里有讲座什么的,他也会去的。”

    “真好。”林彩言干巴巴地感叹。但我察觉到她听得很认真。

    时不我待,当我做他的学生是,也常常是这样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