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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知秋双手接过名单展开,才瞟了一眼写在前面的几个字,泪水就已经把名单打湿。

    这几天的时间只要她醒着的时候,不论她在做什么,满脑子都在思考着昨夜新学的那些字已经新记下的药名。

    兴许是她还年轻的原因,每天几十个字已经完全不能让她满足。

    于是,除开那些拗口的药名之外,她又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写家里人的名字,写那被埋在黄土之下的冯家山的名字。

    名单上稚嫩的字体,盛满了这些日子心里强忍的悲伤。

    韩淑兰守在她的身边,搀扶着她跟上从医馆门口走过的救援队。

    镇子北面早些年荒下来的义庄,在这一次的灾情中派上了用场。每逢遇见这种灾情严重到无人认领的尸体的时候,就会被统一的安排到这一边。

    冯知秋的思想工作还是韩恩富托了恩贵前来说和的。

    冯家山就剩下了她这么一个独苗苗,灾后重建工作也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极有可能以后这里就没有冯家山这个地方了。

    冯知秋咬着唇听完韩恩贵的话,在韩恩贵和陈菊华再三保证以后一定会带着她一起生活的死时候,才抬眼看了韩恩贵一眼。

    她这么多天在镇子上看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别人说什么都只会抿着嘴笑的傻姑娘了。

    只不过,她的心里难免有些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因为冯家山只剩下她这么个女娃娃,其他人的存在就要如同被抹掉一样。

    经过这么一场天灾过后,韩恩贵的那条腿也再没有恢复如初的机会,可能一辈子就要跟手里的拐棍过上一辈子。

    说了好半天冯知秋都不吱声,韩恩贵心中不由有些心疼和着急。

    “知秋啊,如果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师父我就算是舍了这张老脸拼了我这条命,也要为你争取到机会。”

    冯知秋瘪了瘪嘴,眨了眨眼,委屈的眼泪这才掉了下来。

    “我也不是非要现在就把他们全部带回去,也不是一定要冯家山回到最开始的样子。我只是不想他们就那样没名没姓的埋在他乡,落叶不能归根。”

    “我一想到他们将来会化作山野间的无名泥土,将来与我再无关系,我就觉得难以接受。”

    一番话让陈菊华不由想起了陈菊英,侧过头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一把拉住冯知秋就哭了起来。

    “你说你这丫头心里怎么藏那么多事?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看着你师父,让他给你想出办法来。”

    韩恩贵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你们俩都别哭了,跟着我一起过来。”

    韩恩富被重新找了过来,根据冯知秋的口述和韩恩富的修改,写下了第一份名单。

    在反复誊抄了好几次过后,冯知秋才郑重的把名单交到了韩淑兰的手上。

    韩淑兰扶着她,踩着铺散在地面的冰冷月色,到达义庄。

    被抬回来的尸身被整齐的安排在地面平铺的草席上,又在面上铺了一层上个月收回来的麦秆。

    救援大队处理完这一切快速离场,只剩下韩淑兰一手提着灯,一手扶着冯知秋站在这尸体中央。

    等到众人退去,冯知秋才一把松开韩淑兰的手。

    她接过韩淑兰手里的灯笼,把手里的名单点燃,朝着空中轻轻一抛。

    火光卷起那一页纸轻飘飘的落到地上,照亮两人身侧躺着的那尸体未被完全盖住的腐烂的手臂和破烂的衣裳。

    冯知秋的手一松,手里的灯笼摔到了地上。

    在灯笼摔在地上之前,冯知秋先于它一步双膝跪在地上,捧起那人青紫的手臂放声大哭起来。

    无人的夜晚,面对这些再也不能醒来的故人,冯知秋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层云飘过,遮挡住夜色中最后一抹月光,韩淑兰守在她的身侧抬头看天,不再说话。

    等她哭的累了,韩淑兰才接过她手里的那盏灯,拉着她的袖子,带着她重新回到小镇。

    冯知秋一次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回村的脚步越来越快,韩淑兰都要小跑才能追的上她。

    她跑回医馆临时为她和韩淑兰搭建的那个小屋,盘腿而坐就开始忙起之前准备下来的那些事。

    这些天进进出出的时候,但凡看见什么平整些的小木板,都被她小心的全部捡了回来。眼下一数,跟冯家山这一次死去的人正好持平。

    悬空的笔尖停了半天,最终在那小木块上落下了第一笔。

    冯正国,冯正云,冯远山,冯远桥……

    一个个名字歪歪扭扭的落在那些木牌之上,又被她整齐的平铺在桌面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过神来一般对着韩淑兰道了一句谢,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就闭上了眼睛。

    她一定要早点睡,明天她还要帮着村里那些人入土为安。

    韩淑兰坐在桌子前看着那些木牌,有些不敢回头看她。冯知秋冷静下来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