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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的不说,丁宝枝最懂得察言观色,小时候读长房和婶娘们的眼色,入宫了读嬷嬷们的眼色。

    只要是人都逃不脱七情六欲,而这些东西恰巧都会写在脸上。

    在丁宝枝眼里,就算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也不例外。

    不过旁人若是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大概只会说她异想天开。因为薛邵其人,就算是相面的见了恐怕也只能看出他‘十恶大败,命中带煞’,哪能从他阴翳凌厉的眼里读出垂怜之意呢。

    丁宝枝心说多亏薛邵长了副好皮相,否则百姓指不定要拿他的画像贴在门上辟邪。

    薛邵问她:“丁小姐在想什么?”

    丁宝枝淡淡收回眼神,“我在想章鸣远。”

    薛邵扶刀在她对面落座,“你不过当了他几个时辰的妾,哪来的这份鹣鲽情深?”

    丁宝枝垂眼道:“指挥使大人比谁都清楚章鸣远是无辜的,让他入诏狱不过是为了逼供章尚书,章尚书若是招了,那章鸣远算不算立功一件?”

    薛邵摩挲墨玉扳指的手一顿,抬眼瞧她。

    丁宝枝道:“指挥使大人,我知道我替章鸣远说越多的话对他越不利,但我对他并无感情,我只是感念他大婚当晚还想着赶我走,不愿意无辜女子在他身上耽误终身,他是个良善之人,我既然嫁给他,哪怕几个时辰,也不能眼睁睁看他蒙受冤屈。”

    何况他下的是诏狱

    据说恐惧是可以闻得出来的,而诏狱里的气味,哪怕是胸怀坦荡的无罪之人,也会被浸泡得日渐憔悴恍惚。章鸣远的身体可没给他留下任何憔悴的余地,只怕一不留神命都没了。

    薛邵听完只道:“丁小姐,给我倒一杯水。”

    丁宝枝揽着袖口照做,她将茶杯放在薛邵面前,静静地等他一口口把茶水饮尽。

    终于,薛邵将茶杯清脆搁在案上,对她道:“你要见章鸣远可以,我的确有件事要他为你做。”

    丁宝枝不明白他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边想边被带出屋去,薛邵领她出了院落,来在北镇抚司用于办公的某间书房。

    房中陈设简单,摆放着一张桌案,三大个花梨木的书架。

    丁宝枝看向桌案,也不知道上头摆放的毛笔曾决定过多少人生死,只觉得这里冷冰冰的毫无人气。

    她环视屋内,看向薛邵问:“大人,我们不是去诏狱见章鸣远吗?”

    哪知薛邵哼笑了声,“你想去诏狱?”

    丁宝枝一愣,她当然不想去那鬼地方,遂摇了摇头。

    他道:“那就在这等着。”

    丁宝枝对薛邵刚才那一笑印象深刻,她好像明白他为何几乎不笑了。

    他左边脸颊居然有一枚浅浅的酒窝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薛邵声势浩大的回到书房,说是声势浩大,其实就是他身后那两个锦衣卫架着章鸣远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门被推开,丁宝枝见到了挂着脑袋的章鸣远,他被临时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非常敷衍了事,头发仍是乱的,脸上被随意擦了一把,只是把脏抹得更匀了。

    不知是不是某种暗示,丁宝枝在门推开的瞬间,不光闻到了章鸣远身上淡淡的血腥,还闻到了恐惧,是他从诏狱带出来的味道。

    那两个锦衣卫将软绵绵的章鸣远往桌案后的椅子上一放,任凭他瘫在桌上,然后出了屋子。

    丁宝枝见章鸣远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他受过刑

    她上前将章鸣远从桌上扶起来靠在椅背,又将他脑袋扶正,拂开他脸上乱发。

    “鸣远少爷,鸣远少爷。”

    她叫了几声,章鸣远死气沉沉抬起眼眸,他眼底通红,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丁丁小姐”

    丁宝枝听他嘶哑的嗓音险些落下泪来,闭眼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章鸣远呼出一口浊气,迟缓道:“我早把自己当个死人了倒是锦衣卫为了让我爹招供让我见识了不少新奇玩意”他想起他爹昨夜响彻牢房的哀求,苦笑道,“丁小姐,我死也罢了,只是连累你,我良心难安”

    丁宝枝抓起他指节淤青的手,挽起他袖子果真看到遍体伤痕,她哽咽道:“你会为何要良心难安,该良心难安的人不是你,鸣远少爷,你够对得起我了。”

    薛邵从头至尾都站在一旁睥睨二人,这会儿终于对章鸣远道:“章家大少爷,该做点正事了。”

    丁宝枝见章鸣远吃力地看向薛邵,两眼无神,显然是在来见她前已经答应了他什么。

    章鸣远对丁宝枝道:“丁小姐,你识字吗?”

    丁宝枝点了点头,她在府中识字不多,进宫后识字的尚服局宫女可以为太后做经文绣品,她为此挑灯夜读抄写经文,这才没有错过后来晋升六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