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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张亮很早就离了家。他并未直接去安全局。昨晚特意查了安全局的地址——在西区的最东边,或者说在紧靠回廊的位置。这选址或许有些深意,但目前无从知晓。从三号线坐到“报恩寺”,他就下了地铁,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记忆中的小楼,这么多年了,这里似乎都没怎么变。按下门铃,像往常送快递时一样,但这次手里并没有包裹。

    一个略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开了门。金边眼镜,上身穿一件黑色的麻质长袖衬衫,下身是深灰色竖条纹西裤。米白色的板鞋,鞋面一尘不染。张亮花了好几秒钟时间才从这张脸上找到些许往日的痕迹。

    这人叫唐元,张亮初中时的同桌。记忆中的唐元总是一副邋遢的样子,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像可以随时入住的鸟窝,全身上下只有眼镜擦得最光亮。如今,看到他衣着整洁地站在自己面前,张亮颇有些吃惊。

    唐元倒是立刻认出了张亮来,他惊疑地“啊”了一声,然后立刻露出了笑脸。

    进门,在装修得像是五星级酒店大堂的客厅里寒暄了一阵。有佣人送上阿萨姆红茶,两人坐下边喝边聊。从昔日的校园生活,谈到近来的现况,不胜唏嘘。

    “对了,那次试飞……”话头刚起,就被唐元打断,显然知道张亮想要说什么。

    初中时,除了同桌和好友的关系之外,两人其实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无人机。不管是普通的旋翼无人机,固定翼无人机,还是较为少见的扑翼无人机,都曾经在两人手中一点点成型,然后放飞。与张亮相比,唐元家里经济条件好得多,所以在零件的购买上,基本都是唐元出资。但张亮偶尔会提出一些改装的意见,其中不少都被证实很有效,因此很快得到唐元的认可。现在想来,那些意见也像是凭空从脑子里冒出来的一样,和近来想起的那些古怪的名词如出一辙,但那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大概是因为小孩子的脑子里本来就常常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吧。

    这座城市的所有飞友们,或者说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飞出井口,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也是为什么飞行类社团在各个学校如此普遍的原因。然而,不管是何种构造的无人机,始终无法飞出井口,甚至连靠近一点都相当困难。在初三那年,唐元不知从何处买到了一架相当高级的无人机,从造型就能看得出,绝对比二人之前组装的那些要强悍很多。旋翼纤薄,以恰到好处的角度扭曲着。机身上遍布了温度、高度、气压、速度等各种传感器,但又分布得极其匀称,看上去颇为精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这是最后一次试飞,唐元宣称,如果这次还不能飞出去,以后就再也不飞了。说这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多认真,不过倒是能看出来他对这次试飞极有信心。

    试飞的地点在学校东边的小山丘上。那天,张亮因为别的事耽误了,迟到了一个小时才赶过去。到了坡顶,发现唐元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数码显示屏,无人机歪歪扭扭地放在旁边,机身上沾染了一些泥污和草屑,看上去已经飞过几次了。上前询问,唐元只是答非所问地应付了几声,看上去神情恍惚,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从那以后直到初中毕业,唐元真的再也没有碰过无人机了。张亮并不觉得是因为那个开玩笑似的宣誓,这其中大概有别的原因。问过几次,但唐元都不肯正面回答。没有人搭伙,张亮也就逐渐丢下了这项爱好。升上高中以后,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下,就更没时间玩了。这么多年以来,张亮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此事,但和唐元一聊起来,不自觉地就又问了出来。看来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心里,始终不曾消散。

    在那天的试飞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沉吟片刻,唐元抛出了这一句话。

    张亮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一次试飞,不管成功与否,其中牵涉之事,会有多复杂呢?

    “想来是应该向你道歉的,毕竟在那段时间让你平白挂心了。”唐元端正了坐姿,放下茶杯,“可是这也并非我所愿。那次试飞过后,为了追溯其中的隐秘,我几乎废寝忘食地度过了几个月。通过父亲的关系,我得以登录市政厅的内部网络,也去档案馆里检索了为数众多的保密文件。可是,尽管查阅了众多尘封已久的旧日档案,我想了解之事却仍然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往往是为了查清一件事,又牵扯出更多的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查起。所以,那个时候并非是有意欺瞒,实在是无以相告。”

    “后来呢?”

    “上了高中,又陆续调查了一段时间。不能说完全弄清楚了,因为很多资料都遗失了。不过,其中大致的情形,多少算是摸到了一些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