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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长生冷眼旁观,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姑母下令让宁绾朱留在庄子上侍疾,侍奉那位看起来好端端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的邵姨娘。

    他也亲眼见到邵姨娘与宁络紫偷偷使着眼色,似乎都舒了一口气;而宁绾朱则半阖上双目,面色平静,似乎无忧也无喜。

    晏长生一下子就想起了宁绾朱当日面对着自己所说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一向精明能干的姑母,见了那个匣子里的东西,便几乎被那一个姨娘拿捏得死死的,不得不改弦更张,连将庶小姐带回家都不敢——这宁家的事,倒越来越叫人觉得蹊跷了。

    因此,晏长生便对晏家这对嫡庶姊妹花上了心,在此后的一段时日里,晏长生经常借了去探访曹世钧的名义,时常来杜家庄走动。他不住宁家庄子,然而倒是经常借住在曹家那里,一来二去,与曹世钧曹月娥兄妹成了知交好友。然而每次晏长生经过宁家庄子,都会停下来,请人进庄子通报,看看宁绾朱在不在。

    宁绾朱却并不时时都在。

    她在庄子上也是很忙的,隔三差五,就要拿了画作去请教杜老汉。除了平日里学画之外,她也需要跟着叶嬷嬷学一些针线女红,还时不时得扔出一两篇抄写的《女诫》敷衍邵姨娘。此外,她还吸取了上回险些被宁络紫逮住一顿好揍的教训,开始随着墨梅学一些简单的功夫,不求能练成什么武道高手,但求强身健体。

    ——既然有机会重活一世,她力求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能令她未来的人生有所获益。

    所以当晏长生来的时候,宁绾朱并不是每次都出来相见。有时是真的不在,有时她在忙着,便寻个借口打发了这位表兄。还有一次,晏长生在外头等得久了,宁绾朱干脆让墨兰送了一句话过去,说:“我一直就不是表里如一的人!”

    晏长生登时被呛了回去。

    但是他在接下来的三年里,还是时常造访曹家与宁家的庄子。然而这三年之中,他接连过了县试与府试,晏家人打算将他送到京里去,跟姑父宁裕和其它的晏氏族人住在一处,好生读书,准备一举登科,一鸣惊人。

    三年之后,承平十七年,宁绾朱已经将将要满十岁了。在这三年里,她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庄子上,只偶尔年节的时候,晏氏会安排人将她接回南阳去,年节过完就会照样送回庄子上来,借口是给邵姨娘“侍疾”。

    宁绾朱也不以为意,她早已将这杜家村当做了自己的家了。

    然而在这三年之间,却发生了一件事,令她心惊不已——曹世钧的眼睛,终究还是熬坏了。幸好发现得早,情况不能算是太糟糕,曹世钧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大碍,但是不能看书用功,因此科举仕途一道,想来是难上加难了。

    这件事情发生,令宁绾朱心惊不已。她记得前世里曹世钧的眼睛是十来岁的时候就不好了的。这一世,她提醒过曹世钧,然而曹世钧却是个好强的,虽然得了宁绾朱的提点,但是照样挑灯夜读,辛苦不已,因此才坏了眼睛。算起来,曹世钧命运的这个转折点,虽然因有宁绾朱的干涉,往后推迟了两三年,可是依然发生了。

    曹世钧从此一蹶不振,不愿再读书,也不愿意搬回南阳城里去住。

    然而曹月娥倒是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就成熟起来,担起了给照顾和开解哥哥的担子。

    宁绾朱陪着曹月娥开解曹世钧,“曹公子,其实未必科举之道就那么好。您坐拥这三十顷的田亩,再熟悉熟悉农事、经济事务,依我看,这山居岁月,不见得比那些读一辈子书的要来得强。”

    曹世钧当初发了狠地啃书本,一半是因为家中相逼,一半也是想在宁绾朱面前露脸,听了宁绾朱的话,心里一时好过很多,也便慢慢地丢开了书本,真的开始学起田亩之事来。曹月娥又惊又喜,觉得宁绾朱简直神了。

    然而宁绾朱却将自己关在房里发呆,从曹世钧的例子来看,虽然有了自己的提点,可是该发生的依然发生了。因此这一世的事情,虽然经过了自己和宁络紫的一番折腾,会不会还是会难以避免地走向当初的那个结局呢?

    她一时想起了常世宁的狠辣手段,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候邵姨娘正好从她的屋子外头经过,宁绾朱在屋子里也能觉出她阴恻恻的眼神。宁绾朱这时候便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前一世,邵姨娘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自尽而亡了,而这一世,这邵姨娘正活得好好的,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害自己呢!

    南阳一带,承平十七年是个苦年头。承平十六年遭了旱灾,有些地方颗粒无收的。待到雨季重来,乡亲们想补种些什么的时候,雨水却又太多了,直将补种的作物连根都泡了个烂,农户们干脆连种子钱又都赔了进去。

    因此到了承平十七年春夏,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南阳府北面所辖的一大片土地上,好些庄户人家的口粮都成了问题。不少自耕农因此典了自家的地给地主,只为了换取一些口粮。然而好些地方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逃荒的人们渐渐地成了流民,还有些成了盗匪。

    杜家村的情形还好,因为在伏牛山的山坳之中,山中的水土保持得很好,因此尽管大旱,村里打了深井,还是有足够的水供人畜饮用、庄稼浇灌,因此虽说是荒年,也不过比往年少收了三五斗粮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