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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三里外。”

    黑袍人站在栏杆上,简短地说了几个字。风听雨听言,微微点头,表示回应后,便朝着南方纵身一跃,飞下楼阁,一路踩着屋檐,往城门赶去。

    此时的城南门外,一胖一瘦的两个术士正在林中捣鼓着缚鬼阵。早些时候,他们二人曾登门拜访过东方塾,自告奋勇地要捉拿东方新。不料他们布下的符咒法阵,竟没有一个派上用场,还无意伤了东方家的契鬼,闹得整个东方家是鸡飞狗跳。蓝夫人气急败坏,当场就把他们赶出了府宅。白忙活了一整天后,两人分文未得,他们只好另接了些简单的活,大晚上地跑到深林里,捕捉修行低微的孤魂磷火。

    瘦子道:“要我说,铁定是这蓝夫人杀了前任当家东方新。”

    胖子道:“你又怎知?”

    瘦子道:“这不明摆着?逝去多年的丈夫归来,这蓝夫人却毫不顾夫妻情分,大张旗鼓地到处求高人除鬼。你想想,换做是你老婆回来,找你再续前缘,你会二话不说地把她送走吗?”

    胖子道:“呸呸呸,我还没讨老婆呢,我可是要和她白头偕老的,你别咒我。”

    瘦子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这东方新,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不就偶尔给他女儿东方烈送送花儿,女儿夜里看书睡着时,贴心地给她披上外衣。女儿喝醉时,周到地在床头备上醒酒汤”

    胖子道:“的确,看起来这东方新不过是爱女心切,也不知那蓝夫人为何要如此决绝。”

    瘦子道:“你莫不是傻,当年是谁杀的东方新,只有东方新自己知道,如今他的亡魂归来,蓝夫人当然着急要灭口!一旦’弑夫‘的名头坐实,她在东方塾的地位还如何保的住?”

    胖子道:“原来如此!”

    这时,林中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两人抬头,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从草丛间走了出来,她衣装华美,右脸戴着一件雕琢靡丽的半边面具,其容颜虽被遮去一半,也看得出这是一位美人。

    瘦子一见是漂亮的姑娘,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搓着双掌,对那女子道:“姑娘可是迷路了?”

    戴着面具的女子道:“二位可是鬼道术士?”

    看着眼前美色,胖子呆呆地点头回应。而油嘴滑舌的瘦子则拍了拍胸脯,道:“巧了,咱们正是鬼道高人,姑娘若有需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女子轻声道:“去吧。”

    “去去哪儿?”

    瘦子侧头看胖子,胖子茫然耸肩,须臾,阴风呼啸,哀怨声起,令人寒毛尽竖,紧接着,凶鬼冤魂,林中现身,四面而来,紧紧地围住了他们。

    瘦子捏了一把冷汗,道:“怎、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

    胖子颤抖道:“是、是那个姑娘鬼是她召来的!”

    瘦子道:“姑娘!有事好商量,你想要什么?”

    女子不回话,凶魂厉鬼嚎叫着,径直朝着他们扑来,二人背靠着背,迅速向四方甩出缚鬼符,随着紫色电光四起,厉鬼停滞半空,相继发出凄厉的嚎叫。可符咒根本抵挡不住厉鬼的怨气,支撑了不过数刻,符纸便成了灰。冲出束缚后,厉鬼变得更是凶猛了,胖瘦二人见状,很是默契地一同念咒,在周围展开了一圈净心咒阵,然四方涌来的怨气一浪接一浪,猛烈地侵蚀着最后的防线。

    眼看阵法摇摇欲破,胖子道:“这些厉鬼,怨气竟如此之大,再不逃,我们得疯!”

    瘦子道:“这数量我们根本斗不过,怎么逃!”他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子,暗道:“擒贼先擒王,这姑娘既然如此心狠决绝,那咱也无需留任何情面了。”

    瘦子猛然转身,朝女子所站之处直奔而去。女子大概没料到瘦子会攻击自己,慌忙后退数步,但瘦子已来到身前,伸手就往女子喉咙扣去,却扑了个空,只抓到了她脸上那冰冷的金色面具。

    “哐”的一声,半边面具坠落地面,女子露出真容,只见其右眼下方,有一个显眼的墨灰色刺青,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嗔”字。

    女子连忙用手遮住右脸,恶狠狠地对瘦子道:“你看见了?”

    瘦子愕然,毕竟这种刺青实不常见,黥面本就是早时用在罪奴身上的刑法,现今已少有人使用,若谁有这样的印记,多半是犯过不可饶恕的大罪的下人。

    “罪奴?”

    不经意间,刺耳的两个字从瘦子嘴里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你说我是罪奴?”

    女人面目狰狞,嘴唇颤抖,用仇恨的眼神愤怒地瞪着瘦子。

    又有谁能想到,眼前这位面刻奴隶印记的女子,并非出身低贱的下人。她身为金玉堂的长女,身份尊贵,家世显赫,“罪奴”二字对她而言,是无法承受的耻辱。当初站得有多高,现在摔得就有多疼。曾经的优雅知性,端庄大方,都已成过往云烟。如今她一身戾气,眼中只剩复仇,她将愤恨化作怨气,为跟随她的怨灵,带来源源不断的强大力量。

    而瘦子不知祸从口出,没等他回神,数个厉鬼便将他扑倒在地,锋利的鬼抓一击刺穿了他的左眼。霎时,草丛鲜血四溅,瘦子失声惨叫,一旁的胖子见状,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瞬间战意全无。净心法阵也随之消失,下一刻,数个厉鬼缠上胖子,黑压压的怨气侵入体内,胖子顿时开始抽搐,五孔流血。

    眼看二人就要命丧于此,一缕迷烟忽从林间飘出,从金暮朝的鼻尖擦过。认出那股熟悉的沉香味后,她动作一顿,猛然转头,四处张望起来,与此同时,身旁所有厉鬼都停下动作,凝在了半空。

    “是你吗?”

    良久,林中始终沉寂,无人回应,于是金暮朝失心疯似地大笑了起来:“风听雨你是没脸见我?”

    话音未歇,那凝滞半空的厉鬼,竟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开来,落地的残骸在地面抽动着,不一会儿,便化成一缕黑烟,消散在空中。这一幕,让金暮朝目瞪口呆,来夷陵的这段日子,她暗中袭击过不少术师,而每一次的残杀,都是游刃有余,然在此刻,她那引以为傲的厉鬼,竟在眨眼之间,被一举歼灭。

    怨气退去后,胖子恢复了些神志,他晃了晃脑袋,连忙跑到了瘦子身边。瘦子虽是满脸鲜血,却还有气,胖子见状,欣喜地扶起瘦子,两人一同往城里逃了回去。

    随着周遭的沉香味愈发浓郁,金暮朝四肢开始发软,她缓缓坐落于地面,终于悟到了什么。

    “你要杀我?”

    她声音在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我与你自小相识,门当户对,你却为了一个认识不过数月的贱民,要取我性命?!!!”

    片刻,藏身在林里的人终于现了身,他神情冷漠,身旁浮有一鼎莲花香炉,正闪着幽暗的光芒。

    “为了复仇,你不择手段,与厉鬼为伍。金暮朝,我并非没给过你机会,事到如今,我已不能留你了。”

    眼前的风听雨,眼里尽是杀气,与平日里的风公子判若两人,金暮朝怔怔地望着这样的他,竟露出了痴迷的笑意。

    “我早知道你的温柔都是伪装,没错就是这样的你,让我无法自拔”

    说到此处,金暮朝忽而抬头,提高嗓音,道:“最懂你的人是我!我们才是同类,枯荷那无知的蠢货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就不该钟情于他!我告诉你他必须死他抢走你,毁我容颜,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更狠毒的话语未能说出口,金暮朝的身体开始抽搐了起来。

    “啊啊啊啊————!”

    灵魂在撕裂。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她没想到,过程竟如此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裂的痛戛然而止,于是金暮朝身子一抽,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失去意识前的一瞬,她依稀瞧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