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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她像从前一样,什么也不必知道,什么也不用担心地,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父亲葬礼的时候,他就站在墓地前,听着陆家人攻击他没有资格出现在葬礼上,诅咒他不得好死。他没想过和盛柠结婚。

    父母的相互怨怼让他对婚姻和家庭没有任何期待,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他把注意力放在父亲临终前的这句嘱托上。

    可是当陆家人的讥诮冷语落在他耳畔,她站在他身边,撑着那把黑伞阻挡下了所有风雨,牵着他的手和他说“我们回家”的时候,他还是转头看着她,然后低眸,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知道怎么去维系一段婚姻。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像父母,明明彼此相爱最后却抱憾终身。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和她的家了。他可以没有那个家。他不能再失去她。

    重症监护室的门关上了,周遭的一切景物也随着这声有些沉闷的低响,而寂静下来。

    接诊完受伤游客的医院泛着孤冷的气息,风都是寂寥的。终于停下的雨从屋檐滑落,将一切枯败植物的枯叶和尘土洗刷。

    接到通知的家属挟着暴雨留下的深色痕迹赶到,虚惊一场的人互相安慰。

    淅淅沥沥的杂音背后,冰冷的仪器发出的机械音却没有消失——视线还没从模糊转为清晰的人撑着墙壁,几乎脱力地摔倒下来:

    陆知寒的情况突然恶化了。

    深夜才出现的各项数值急剧下降。

    医生说可能是外伤感染导致的器官性休克。

    但也有可能是长时间受到压迫的心脏,在某方面的隐患一直未被发觉,因为这次意外才突然被激发出来,影响到了他正常的生命活动,导致脱离危险的人再次陷入需要抢救的危险情况当中。

    还在昏迷中的人被推进了手术室,盛柠连看都来不及看他一眼,就看到他垂下来的,仿佛碎了的瓷器般惨白,几近透明的手指消失在自己面前。

    浑身僵硬的人踉跄一下,摔倒在地上,视线被重新亮起的急救灯染成了血红。

    脚步纷乱的医生从她身边经过,盛柠却什么都听不到,仿佛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看到了程恕手上捏皱了的纸张的第二张病危通知书。

    一瞬间,整层楼的白色灯光大亮,照得她面前的整个世界旋转着天翻地覆,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

    滴着粘稠血腥的红色液体的刀再次悬在她面前:死神又一次举起了他的镰刀。

    ——

    一天两次病危通知,就算和宋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医疗急救方面的内容,也知道,这种反常的病情反复意味着什么:他根本没有脱离危险,甚至可能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中。

    可他还是看向程恕,却看到他靠着墙,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陆知寒病得太严重了,他根本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老师及时赶到,前一次抢救能不能成功都是问题,更别提陆知寒现在正处在急需转院的关键时期。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陆知寒的情况多危险。

    想起陆知寒这两个月的身体状况,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陆知寒会平安无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脱力地按着墙半晌,才想起来,抬头去看盛柠。

    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无意识地砸下来,表情却是茫然空洞的。

    像是不明白明明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为什么还会被推进手术室抢救。

    直到女助理扶她起来,盛柠才慢慢地清醒意识到陆知寒现在就站在生死的边缘。

    如果他出事了,在山上那一眼,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脚再度一软的人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坠入了冰冷的江水里。

    她想伸手抓住同样坠入水底的陆知寒,却看到他眼睫颤动地望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幻觉。

    盛柠心脏一疼。

    他就像她现在这样,在涌动的江水里,努力地想要让抓住她,想让她回来。

    却只碰到一个虚影。

    一碰就散了。

    在空荡荡,狂风肆虐着的卧室里,他眼睫潮湿地睁开眼睛,又闭上,伸手缓缓地握住那枚戒指,然后又安静地睁开眼。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

    他在这样的无望里等了两个月。

    等待耗尽了他的生命,让他的心脏在剧痛中蜷缩着,一刻不停地提醒她她离开了。

    他只能问她的影子:“让我梦见你好不好?”

    闭上潮湿眼睛的人声音很轻地开口:“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睁开眼睛的人望着她,像是想要记住她的样子。

    他眼里那轮空心的月亮已经没有了任何厚度,轻薄得像是团聚在一起的雾,甚至不用去碰,自己就碎开来。

    就像没有叶家人寄的那些信,没有打捞队打捞不到的消息,甚至没有那些日常生活中她的影子提醒,他的心脏还是时时刻刻地揪在一起,疼得他嘴唇发紫一样。

    过了很久,连缠绕的风声都在这寂静中无声地化为齑粉,所有的一切也在这绝望中崩塌陷落了,他才哑声喊她:“盛柠。”

    她走之前,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我的确因为两位长辈的嘱托,答应会照顾好你。是你不想要。

    陆知寒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

    她却听到他的每个字都像是利刃一样,割开她的心脏。

    过去的两个月里,他的心脏也是在这样,疼得她几乎蜷缩起来的绞痛里,变得无法正常跳动,最后变成现在这样,几乎夺走他生命的常发性心衰竭——

    他怎么会是偶发性心绞痛呢?他明明是在她走后的每一刻里,都在这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