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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恕接到何域电话的时候,车正停在道路一侧,车顶浓重的绿荫让他差点以为现在是夏季。

    直到一样湿冷的温度让程恕回忆起这只是江宁市的一个绿化项目,不靠海的城市早就入秋了。

    电话那端的人刚下飞机,就气得直接拨了两三个电话来:

    “你们都疯了是不是!让叶家人闯进医院去就算了,现在还让他出院?他现在能自己留在家里吗!没有医生看着,出事了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话?和宋也是,都哑巴了吗!陆知寒你们也不管了?”

    程恕想说他们试过了,想说如果你不在国外,一直看着陆知寒是怎么一点点变成现在这样的,就会和他们一样,毫无办法,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

    可是疲惫到极点的人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也只是问了一句:

    “你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余怒未消,只是勉强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才道:

    “只是暂时回来。”

    “那边的工程要等到明年才能落地,我还没完成任务,看你们最近都没有消息才知道国内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说,你们都在国内,消息不应该很灵通吗?怎么当时盛柠到底有没有出事,你们都没查清楚,就让陆知寒相信了?你们到底怎么查的!”

    何域越说越气:“也没人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程恕想回答,就这样,视线却恍惚起来,想起两个月前,他去y国查交叉感染。

    下飞机的时候问陆知寒是不是还是还没和盛柠去度蜜月。

    “虽然这里有一些易感染区,但是风景还是不错,你真不打算带她来这里看一看?你们还没度蜜月吧?”

    就算是隔着电话他都能听见陆知寒处理文件的声音停了,程恕刚想转移话题,就听到陆知寒道:“再等等吧。”

    当时自己口无遮拦地随口回了一句:“这都三年了,再等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本来也只是闲聊,没指望陆知寒回答,把行李拿上车的时候听到陆知寒微顿,然后缓声:“明年。”

    放下文件的人道:“等到明年就好了。”

    手里的电话还在震动,程恕却听不清何域在说什么,只是视线下意识去看时间的时候,想起陆知寒刚开始和幻觉里的盛柠说话,最常说的也是:

    等到明年就好了。

    他真的觉得度过了sq被群起攻之的时候,查清了母亲的死因,就能和盛柠去她想去的地方度蜜月。

    所以sq正在进行的项目里,最迟的结束时间,都是明年。

    可是盛柠出事之后,在变幻的光影里,哑声说等到明年就好了的人,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真的觉得等到明年,已经被认定为死亡,尸骨无存的人就会回来了。

    还是这个明年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也再也无法抵达了那个计划里的明天了。

    程恕慢慢地闭上眼睛,何域逐渐急躁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告诉我陆知寒到底怎么了很难吗!”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那些纸写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信程恕!”

    “陆知寒怎么了,”程恕望着逐渐变得漆黑的前路,感觉自己的视野也暗下来,“你知道心理问题发展到什么程度会开始自残吗?”

    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端何域握着手机的手却僵住了,握着手机的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屏幕。

    窗外浓重的黑色越发沉郁,在这雨夜里看上去像是凝固的冰峰。

    程恕却听见夜幕里,有无数的雨点砸落下来,砸碎那些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冰峰,把一地染血的碎片混入雨水的泥泞里。

    眼前的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狼藉。

    他握着方向盘:

    “咨询师一直告诉我们,陆知寒并没有任何精神分裂或者是抑郁倾向。”他不是那种典型的心理疾病患者。

    副驾驶座的医药箱还滴着血迹。

    程恕哑声:“他只是太疼了而已。”

    陆知寒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心理症状不是因为他有心理疾病。

    是因为他太疼了。

    夜间下起雨的时候陆知寒醒了。

    他的视力有点消退,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用了差不多一分钟,在模糊的光影里仍能看到一切都是空荡的人尝试闭上眼睛,但是没力气了。

    只能看着拉开的窗帘外星星点点的灯光,缀在夜色里,像是翡翠冠冕上的珍珠。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她戴上应该会很好看,所以安静地看了很久。

    直到路灯都熄灭了,黑夜重新归于宁静,陆知寒才找回力气般,慢慢闭上眼睛。

    距离他醒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希望能看见她。

    耳畔却突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轻缓的声音在盘旋的楼梯上像是牵牛花花瓣上滴下来的露水,时不时地混入雨水中,他听不真切,无意识放轻了呼吸。

    直到她走进卧室,放下水杯,他才像是敢完全确认一样,睁开眼睛。

    眼前的夜色像是在缓慢晕开一般,在视线模糊的人面前铺展,她的身影如同微光般闪烁。

    倒完水回来的人把湿毛巾放在他额头上,才发现他已经醒了,正安静地看着她。

    盛柠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还好吗?”

    陆知寒眼睫颤了一下,过了半晌才握住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之后,又埋在她的侧颈哑声道:

    “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不肯让我梦见你了。”

    盛柠抿唇,过了半晌,她才回答:“不是梦。”

    咨询师说过要让陆知寒处在一个稳定的幻觉里,让他相信她从未消失过:“我不知道你会醒,我本来是想让你醒来就看见我的。”

    只是她被陆知寒从背后抱住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陆知寒的额头很烫。

    等他说完那些她听不懂的话,昏迷过去后,她来不及解释,只能先让他躺下。

    盛柠本来是想打电话给程恕的,但是一直占线。

    陆知寒的情况又不适合住院,她只能一边联系主治医生,一边按照他说的给陆知寒降温。

    她知道陆知寒又陷入了梦魇当中,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离开的缘故。

    明明只是几小时而已。

    “我没有生你的气,”盛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你还是不舒服吗?”

    他已经抱住了她:“没有。”

    只是虚虚握住她的手指的人无力地睁开眼睛,他怕自己睡过去,所以总是脱力地闭上一会儿,又勉强自己睁开。

    像是在无底线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

    在盛柠面前,却只是缓缓低眸:“你的事情是不是处理完了?”

    他不知道她要处理的事是什么,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走的了,只是握住她的手指,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哑声问:

    “我是不是以后都可以看见你了?”

    盛柠想回答,想起自己的申请,又沉默下来。

    雨声盖过了一切嘈杂,陆知寒怕这雨声也盖过她的声音,眼睫轻颤地睁开眼睛,看着她。

    盛柠想说可以电话联系,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的人却像是在这漫长的无言里,想起什么,潮湿的瞳孔慢慢褪色。

    然后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寂静。

    连窗外的雨点都在这一瞬间变小。

    陆知寒瞳孔中,那些朦胧的水汽带来的些微光亮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