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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坠江案最终确认为性质恶劣的报复社会案件,在事故发生后第十天正式结案。

    大部分的受害者遗体已经被家属认领,嫌疑人也在打捞的过程中被发现,只有盛柠一人的信息显示为失踪。

    信息管理窗口的部分信息却已经开始注销流程了,这代表家属已经确认了死亡事实。

    江阳直起身:“配合家属完成一下手续。”

    女警点头。

    “那之前的通讯查询记录怎么办?”

    “家属的嫌疑已经解除,通讯记录不用保留,”江阳转头,“数据没有删除吗?”

    “本来是应该删除的,可是上次杨医生说需要关注家属的心理状况,我们就在查询的过程中关注了一下家属的心理咨询情况。”

    “发现仍然有家属存在较重的悲伤情绪,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生活,其中还有家属,在事故发生之前,就联系过心理医生。”

    刚执勤回来的王奕脚步一顿,看向正在说话的江阳和女警。

    江阳沉默了一会儿,抬眸:“家属出现心理问题后有效的疏导手段,整理一下。”

    他们的职责是维护公共安全,对于开导家属,只能尽力为之。

    女警点头。

    江阳看了眼文件,扫过某个名字,一顿。

    本来就有心理问题,意味着的更低的承受能力,和无法面对事故发生事实的可能。

    他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江阳微顿。

    王奕也看到了那个名字,停在原地。

    回访是他和新人负责的。

    大部分家属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收到通知,虽然无法接受受害者已经离开的事实,却还是强打精神,开始操办葬礼。

    看到他们来了,又帮忙劝走媒体,都是流着泪好一阵感谢和痛哭。

    只有失踪的那位受害者家中,仍然没有要为受害者追悼的迹象。

    有的只是冷冷清清,几乎没有变更过摆设的室内。

    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有人开门。

    似乎是刚刚结束工作的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眉眼冷清。

    他身后,窗帘半开半合,尘埃悬浮着点缀空旷的穹宇,灰色蔓延每一处角落,将人居住的房屋变成没有声音,彻底寂静的封闭空间。

    比殡葬馆还要压抑。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陆知寒却没有开灯,只是放下外套,嗓音低沉,听上去并无不妥:“请坐。”

    同事打开记录本,王奕环顾一周,看向拿起水壶倒水的人:“这段时间有媒体来打扰您吗?”

    例行询问没有花费双方太长的时间,结束回访后王奕起身。

    “如果有任何困难和情况,都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陆知寒在沏茶,冷白的手指像是石膏铸就的雕像一般,线条清晰,在灰尘悬浮的昏暗室内突出得像是骸骨。

    他颔首。

    王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听到手机响起的时候,却是脚步一顿:

    他看到透明的茶几上,泛着黑色的玻璃质表面,摆放的手机亮起,熟悉的机械音在室内徘徊:“当前建业路段拥挤,建议改道,建议改道。”

    同事下意识转头:“那不是”

    他没说完,王奕也没开口,只是看了眼立着的人。

    他已经把茶放下了,背对着他们,在沏第二杯茶。

    挺拔而冷然的身影被笼罩在不及晨光明亮,却也没有染上半点夕阳余晖的冷光里。

    像是没听到那机械音在重复。

    可是等到机械音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把茶放下的人动作却停了。

    王奕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陆知寒弯身拿起手机,关闭了提醒。

    那冷白的手指握着手机的边缘,看上去比之前更像是冰冷的骸骨。

    王奕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们不该来的。

    关上记录本的警官起身,等要出门的时候,还是在沉默道:“我们很抱歉。”

    香山区出现刑事案件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全力搜捕嫌疑人,和防控可能发生恶性案件的区域。

    但是嫌疑人同伙恶意篡改口供,嫌疑人也在事故发生前夕突然改变了作案手法,选择流窜作案,导致案件变得复杂。

    最后引起连环车祸更是远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谁都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但是不管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王奕知道这话很不合适:“希望您早日从事故的阴霾里走出来。”

    陆知寒站在阴影里。

    暮色将别墅外的一切景物都描绘成了自己的样子:昏暗微冷。

    灰黄色色调像是日落收笔后留下的最后一抹颜料。

    可是那栋孤零零,就立在他们面前的别墅,却脱离了这色调的笼罩,身上没有一丝这暮色的影子,更与这个世界此刻的和谐静谧格格不入。

    周身锋利而冰冷的边缘像是直接把自己和房屋里面的人与整个世界切割开。

    房屋之外,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黄昏。

    可是别墅内,那个机械音仍然在那个雨夜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前方建业路道路路段拥挤,建议改道。

    而眼前的人只是低哑着声音道:“谢谢。”

    王奕再次听到那个声音,回答他:“只是一个模拟道路和行进状况的软件。”

    对啊,那只是一个模拟道路和行进状况的软件而已,他明明知道。

    他明明知道。

    王奕回神,江阳已经沉默着把文件放下了:“通过心理疏导减轻事故影响的可能性有多少?”

    女警沉默:“很小。”

    事故发生得太突然了,结果又如此惨烈。

    受伤的受害者家庭尚且因为事故的发生而风雨飘摇,何况是痛失所爱的逝者家属。

    警局的同事又回想起那个哭得直不起身的母亲。

    江阳却想起平静地接过笔,留下自己名字的陆知寒,沉默片刻:“适当地给家属提供一点联系心理咨询的帮助,其他方面,暂时不要打扰家属。”

    以免他们被迫不断去回忆事故发生的事。

    女警点头。

    午休的市警分局安静下来,处理完卷宗的王奕起身去接茶,在走廊上遇见了江阳。

    他握着保温杯站在窗前远眺,听到他的声音,转头。

    “江队。”

    江阳点头。

    “那份通讯记录是你查的,回访也是你去的。”

    放下保温杯的人看向他:“你觉得我们把生还可能性很小这件事告诉家属,对吗?”

    所有受害者中,只有那位坠江的盛小姐,还存在生还的可能。

    尽管通过各种侦查手段和大数据分析,受害者并未死亡,并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事故现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没有死亡证据就是没有死亡证据。

    不告诉家属,家属或许还能保留对方仍未离开的希望。

    王奕不知道。

    他跟着看了窗外很久,直到那阳光掠过防盗窗的栏杆,周遭一切都闪闪发亮,才开口:

    “或许他早就知道。”

    只是不愿意相信。

    江阳沉默了很久,才拿起保温杯:“定期去回访一下那位陆先生吧。”

    “受害者的位置和身份查询也别停,至少过半年的失踪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