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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像砧板上的鱼一样,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

    乔知夜掀开我腰上的病服,伤口凉丝丝地暴露在空气中。

    上次我被他一枪穿了肩胛骨,他也是这样帮我上药缝针的。

    我记得,他的手很重。

    明明是那么洁癖的人,看别人血肉模糊的时候,却像有种凌虐的快意似的。

    不过这一刻,我更加怀疑的是——

    乔知夜该不会是为了确认下,我这具身体能不能换来一些熟悉的记忆吧?

    我一动也不敢动,双手死死抓在床单上,快把床单都抓破了。

    我还记得,我跟乔知夜第一回的时候,我就是趴在床上的。

    他都不让我看他的脸,衣服也没脱。

    我只记得他的汗水一滴滴落在我的腰背上,呼吸很凶,很重。

    那会儿我也很痛,咬着牙坚持着被他折腾了大半夜。

    女孩子成年的那点神秘欢喜和期待,算是被这个狗男人彻底击碎了。

    所以从那晚开始,我就发誓我这一生绝对不会对乔知夜动情。

    乔知夜没反应,只是手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感觉不出信或不信。

    但不管他信不信,我都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咬定。

    我是苏雅韵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毕竟我从十四岁就已经跟他们断绝了关系。

    于是我咬咬牙,继续给自己找理由解释。我说:“有时候看到陶姨我就会想,如果我一辈子都不结婚的话。或许到老的时候,也会像她一样……”

    “如果你继续这样作死,活不到老。”

    乔知夜哼了一声。

    我明白,他不是在吓唬我。

    060

    “乔爷说笑了,我其实很怕死的……”

    我小声恳求道:“早知道陶姨是苏小姐的继母,我肯定不敢——”

    “你会不敢?”

    乔知夜冷笑:“苏雅韵弄掉了你的孩子,你巴不得她越惨越好才是?”

    我吓得哆嗦。

    就像是心里刚刚孵化出的小恶魔,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咙捏死。

    我不敢再多话,因为我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

    踏上这条路,已没可能回头。

    我不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处在危险的什么阶段。

    但首先,我得活下去。

    “乔爷别这么说……那事儿不怪苏小姐。倒是苏小姐的脸,要紧么?”

    我微微转了下头。其实也没指望能从乔知夜眼里看出什么答案。

    但我已经明白了乔知夜的决定,他会娶苏雅韵。

    就像傅小玉说的,只要有利益,有好处。

    他又不会因为苏雅韵长的漂亮,才决定联姻。

    “管好你自己。”

    乔知夜冷冷回我一句。

    我以为他是不打算再跟我多说什么了,没想到隔了半分钟,他突然又说:“而且,结了婚也未必就不用孤独终老。”

    我反应了半天才弄清楚,乔知夜这话,是针对我之前说陶姨孤独,所以我感同身受而来的。

    我认同。

    所以自从苏言枫死后,我从没想过要跟任何人结婚。

    而且,我确定如果乔知夜真的跟苏雅韵结婚的话,结果似乎也不会太好。

    以我对乔知夜的了解,他对女人缺乏基本的尊重。

    而苏雅韵那样的女人,更是连基本的尊重都配不上。

    “很疼?”

    听到我难以自禁的轻吭了一声,乔知夜停下手,问我。

    我咬着自己的手臂,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我只摇头,没说话。

    “说点别的。”

    乔知夜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动机,这会儿一边继续帮我缝针,一边说起了自己以前的事。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问题,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跟我讲他以前的事。

    他说,七年前自己在雇佣兵团服役。

    长期驻守阿拉伯国家,某个无政府地区。

    有次营救政要的行动上,遭到了敌对方的袭击。

    双方火力交猛,但力量悬殊。

    情况估不准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叫人撤。

    他说,他带的敢死队,就一条信念。出去多少弟兄,就得回来多少。

    人命大过天。一死,就全没了。

    “我的副手,架狙枪的。被一颗炮弹穿了膛。”

    乔知夜说这话的时候,正给我抽针埋线呢。

    砰一声,拽狠了。

    我硬是一声没敢吭。

    人家说的是被炮弹,不是子弹。

    “腹腔穿洞十几厘米,肠子飞出去三分之二。”

    他平静地形容那个场面,就像在说一件毫无波澜的琐碎事。

    他说,他从隐蔽点爬出去十几米,用油盖毡步给他包起来,捡回来。

    “当地有一种干草,叫瓦米塔。粗纤维,有杀菌降燥防虫的功效。你知道一般拿来干什么么?”

    我没回答。

    或许他也不是真的想让我回答,他自己解释说:“做标本的,塞在腹腔里不会腐烂。”

    “我给他封在伤口上,他还挺满意的。说,至少回去见老婆孩子的时候,不缺零件了。”

    “那,后来呢。他,死了么?”

    我看他停顿得有点久,于是主动问。

    “死了,死前还说了什么,不记得了。”

    乔知夜淡淡地回答。

    “那他,是你唯一一个牺牲的……战友么?”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问。

    我以为,能让乔知夜印象这么深刻的,即使接受了专业的催眠干预,依然没办法从他的记忆里清除干净。

    所以,那一定是他最为意难平的事。

    可是我半天都没能等到乔知夜的回答,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在自己的裸背上淡淡攀爬。

    我想,或许他会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我这样一个没营养的女人说这些。

    其实我也有点后悔。听就听罢了。为什么我会走心,为什么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痛。

    我这是趴着的。如果是躺着的,我会不会想要抱他一下?

    我想不通,他也曾铁血刚毅,也曾深明仗义。

    那如今的乔知夜,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他会冷血残忍,草菅人命,滥交绝情,就像古代喜怒无常的暴君一样。

    他也会退次求全,两面三刀,城府周旋,也像心思弗猜的权臣弄将一样。

    当然,很久以后我才有机会知道,乔知夜那天给我讲的这段经历,是他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战。

    在此之前,他从没让一个战友送过命。

    而这一战,他失去了同生共死整整七年的二十一个兄弟。

    那个被打穿肚子的,不是唯一一个。

    而是那场战斗中的第一个……

    最后,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好了。”

    他拍了下我腰上的绷带,告诉我,包扎好了。

    我则像鱼一样打了个小挺!

    转过来,然后面向他。

    双手往前一绕,无意识地搭在了乔知夜的肩膀上——

    那一刻,空气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