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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建京越发近,队伍由水路改走陆道。舟车劳顿赶了半月路,到了建京郊外。

    周寻雁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外面突响起剧烈暴动。很多人在叫喊着什么,后来马车就缓缓停下。她猛然被吵醒,想下马车看看,被周张氏给一把拉住。

    “娇玉奴,别出去。”

    她不明所以地点头,却忍不住掀开窗帘,把上半张脸露了出去,往外张望着。他们的马车被一群难民团团围住,寸步难行,只能停下。这些都是来建京求天子眷顾的流民,见了周家迁居队伍几十辆车的乌木金锁箱,便知道这是富贵大家,忙围了上去哀求施舍。

    那些流民穿着堪堪能避体的破布烂衣,饿得面黄肌瘦。周寻雁看到有些妇孺背着婴儿,那些可怜的孩子因为饥饿哇哇大哭。她看得一阵心疼。

    周张氏担心外面骑马的儿子,“也不知道峥哥儿有没有危险,可别磕着碰着了。”

    这才说到周峥,陈仆射就把人送了过来。陈仆射提着出鞘的长剑,一身武者的戮气,没有流民敢靠近。

    周张氏见他回来,喊他:“峥哥儿。”

    “母亲。”周峥应了一声,上了马车,嘴里念道:“这些流民真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周寻雁又把目光投到窗外。保护他们的官兵已经在驱逐流民,官兵们拔出剑,往空中挥舞着,马匹在嘶吼,看上去威风凛凛。那群流民因为惧怕,退后了几米,可口中还是哀求不断:“求求贵人们救救我们,贵人们发发慈悲吧……”他们纷纷俯下身子,朝着马车开始跪拜。

    周峥凑过来看了一眼,不解道:“父亲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帮流民不是奴隶,怎么对我们下跪?”

    周寻雁把眼眸垂下,眼睫掷下一片阴影。因为什么?因为吃不起饭,因为数不清的剥削压榨,因为朝廷的漠视,尊严哪有命贵?跟秋菊是一样的境遇,为了活命选择放弃自尊。

    马车慢慢动了起来,马踏声被一声声哀求声压了下来,黄沙在马蹄四周飞舞,陈仆射在前头指令官兵们前行。不知道是谁在躁动的人群中大喊了一句:“贵人别走!”那群流民纷纷窜起,不顾官兵的阻挠,不怕死地去拦截马车。

    有人流着涕泪哭喊着从马蹄下钻过来,很快有一个尚且健壮的年轻人挤进官兵围成的圈内。他浑浊的双眼看到了周寻雁,便牢牢锁定人。男子跌跌撞撞跑向向周寻雁在的马车,一边哑声哭喊着:“女郎,女郎,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他……他好几日未吃一粒米了,他就要死了!”他悲声痛哭,在离马车一尺的地方扑通跪下,朝着周寻雁用力地磕头。

    人群中有妇孺抱着一个同周寻雁一般大的孩子在涕哭,她怀里的孩童饿得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已然饿晕过去。

    陈仆射担心周张氏三人的安危,又骑着马回头。他高声喊到:“退下退下!”

    官兵还在驱逐流民,甚至开始拿着马鞭去鞭打他们瘦弱的身躯。还有人不怕死,挤着喊着哭着上来。

    周寻雁眼眶一涩。

    “陈仆射!”她的声音是薄的,稚嫩的,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力度。

    陈军回头看她。

    她大喊了一句:“停下!”嘴唇都在颤抖。

    周张氏轻唤:“娇玉奴?”

    周寻雁回头,手上正在解自己腰间的锦囊。“母亲,我想帮帮他们。”

    还未等周张氏说什么,周寻雁便一股脑钻了出去。她把手里捧着的锦囊高高举起,仰头交给陈仆射,“陈仆射,麻烦把里头的东西分给这些百姓吧。”宽大衣袖滑落,那寸露出的手臂肌肤像藕,莹白细嫩,跟这群面黄肌瘦的流民形成鲜明对比。

    陈仆射怔愣地看了一眼里头的珍珠和金沙,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吩咐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分给流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世家有人慷慨施舍流民。

    “是珍珠!是金沙!”第一个分到的流民激动地喊着,满面泪痕。人声鼎沸,每个流民都喜极而泣。他们纷纷给周寻雁磕头道谢,“谢谢女郎,谢谢女郎。”

    过了一会儿,锦囊里的东西分光了,一时间流民都静了下来,他们似乎在等着这位心善的世家女郎说些什么。

    长风猎猎,一名养尊处优的世家嫡女同这群流民相望。

    周寻雁揪着衣袖,那一撮柔软的丝料被她扯皱。她看着这群可怜的流民,他们背后是一片荒芜的枯草地,瘦弱的他们也像这野草一样,被风吹雨打,却又透着不愿就死的顽强。冽风刮着她的脸,原本红润的脸蛋现在却被冻得发白。

    “乡亲们。”周寻雁颤着唇,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个被养得珠圆玉润的女郎。

    “这些珍珠和金沙希望能帮到你们,去买些吃的,把肚子填饱。如果还有富余,就去买块地。不要当流民了,再建一个家吧。”她的声音柔和却有力,一下一下撞进人心里。

    闻言,有的流民流着热泪,撺着手里的珍珠和金沙,仿佛手里握着的真是一块田。

    周寻雁冲他们笑了笑,笑里带着孩童的纯善,回身上了马车。周峥和周张氏正开着马车门,在里面朝外注视着她。

    “母亲。”她眼眶潮湿。周张氏抱住她,吻着她的额角。

    周峥心中动容,看着心善的幼妹,觉得自己也不能落了后,解了自己的钱袋,也拖陈仆射分了。

    马车外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祝福声。

    “谢谢女郎!”

    “女郎,神佛佑你!”

    “女郎,无灾无难,顺遂平安!”

    “”

    祝福声不绝,马车缓缓行驶,他们在热炽的目光中越走越远。周家的旗帜被风吹着展开,过了很久,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那位女郎是菩萨的信女下凡吗?”

    “是呀。”